第八章 大理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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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看，龙絮薇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心像是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她的脚边，是一大团的紫色锦缎，已经被泥地沾污得不成样子了，只能勉强看出原本的颜色，可是材质料子很难辨别了。

但这不是令龙絮薇震惊的。真正让她震撼的是，绸缎旁边，有一个人。是一名女子，身着浅粉色的外裙，也已经全是血污和泥土。她的头发披散，脏污不堪，却竟然还未打绺，披在背后。她趴在地上，已经完全是一个死人的模样了。可是她细长的手臂长长地伸着，手指竟然还在细微地动弹。

她还没死。

这个认知让龙絮薇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分明就感受不到这个女子的气息。也就是说，她的呼吸已经非常薄弱，死亡已经是一件必然的事了。

“你怎么…”许逸柯听到龙絮薇的回应却迟迟不见她过来，顺着龙絮薇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名女子，以及那段本该是紫色的绸缎。

他的疑问戛然而止，而是说：“段天绫？这是大理段氏的人？”

大理段氏，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风流门派，而且大多以女子为主，男子极少。传闻大理段氏的祖上曾是大理王室中人，后来朝代更替，早已泯然混入了芸芸众生之中。

段门创始人，据说是大理的一位公主，名淑婉，最喜欢穿紫衣。淑婉公主虽然顶了个“淑婉”的名号，却既不淑也不婉，偏好那舞刀弄枪。大理的风俗不似中原那般保守，所以段帝也不阻止，反而很鼓励淑婉公主学习武艺，还送淑婉公主到中原各个门派求艺学访。

淑婉公主也没有辜负父皇母后的期望，曾经一剑挑了整个圣教，又以一人之力于三千骑兵中斩得蒙古主帅头颅，虽然自己也身负重伤，但仍然在江湖上风头一时无两。那个青衣女子成了江湖的神话，连当时少林寺最有威望的无令大师听闻她的事迹后也说，自己恐怕也不是对手。

后来和所有的江湖故事一样，淑婉公主也在中原遇上一名男子，发生了一系列美好旖旎的爱情故事，从此两人年纪轻轻就退隐了中原，再也不曾出来。

淑婉公主很久也没有回大理，在中原待了许多年。原本有些将领还忌惮她的武艺，后来见她再未出现，便再无所顾忌，带兵直逼大理，踏破了那大理城。

据说后来淑婉公主在京城又出现了，彼时蒙古人正将大理王室中人押送回京，她依旧是一身紫衣，身姿曼妙；依旧是一剑，直抵蒙古可汗咽喉。

那日的事都过去五百多年了，现在的天下既不是那分裂割据的政权，也不是那时灭了大理的蒙古皇室，可江湖中庙堂上，依旧记载着那日发生的事。

据说淑婉公主挟可汗以令满朝文武，又与可汗做了个交易。蒙古可汗将段氏一族放回大理，她便放了可汗。

可是那可汗却也不是个软弱的，在这种生死关头也不显慌乱，只是说不行。还说这个可汗他可以不做，大理段氏却是不得不灭。可汗此话一出，周围护从将军齐刷刷抽出佩刀，皆是锃亮如雪。

据说有人看到淑婉公主手臂上有汗水滴落，但是她没有擦，也同样沉静。两个人讨价还价一番后，才达成共识：淑婉公主可以将女眷都带走，而男子，无论是三岁幼童还是耋耄老者，一个都不准带走。

这就是要大理段氏永远绝后了。

围观的人都还记得淑婉公主当初那一剑挑魔教的气势，也记得她是如何三千骑兵中取大将首级的，况且谁都知道，这位紫衣公主的脾气不好。围观者都屏息凝气，以为那柄寒若冰霜、薄若蝉翼的剑下一瞬就要在那个睥睨天下，一统中原的可汗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了。

谁知淑婉公主沉默许久，移开剑尖，只丢下四个字：“一言为定。”

可汗挥挥手，护卫将困在一起的皇室女眷身上的铁链都解开，其中还有她的母后。她的母后不肯走，说要与段帝死在一处，一头撞死在牢车中。她的父皇就在旁边，一路上没有求饶痛苦过，可此时也不禁老泪纵横，跟着段后撞死在一处。

遭此巨变，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他们以为淑婉公主此次来最重要的就是将父皇母后救出来，乍此痛失双亲，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表现，都去看淑婉公主。

可淑婉公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说一句。执起啼哭不止的幼妹的手，带上其他女眷，离开了京都。

蒙古人重诺，这一路上也确实没有人拦阻，她们一群女子翻山越岭，回到了大理，有从头、收拾旧家园，淑婉公主也从此再没有出现在中原中过。

又是百年。

中原突然出现一些武功高强的女子，她们都姓段，都来自大理，使用的武器也无一例外都是紫色绸缎。

她们就是大理段氏。至于为何淑婉公主的武器是长剑而她们的却是绸缎，是史册的记载有偏差还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大理段氏也不是没有男子的，但终归不多。他们以女子为血脉，代代相传，孩子都随母姓，几百年也传承出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两百年前段氏又出了一名惊才绝艳的女子，名段天绫。她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手中长绫，才貌无双，武功卓绝。

她曾在歌妓画舫中喝得一壶风月，醉酒之时拿起手中长绫，跳了一段《翎琼》，引得众人叫好。许多年后人们还念念不忘那一舞的惊艳，当真是“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

从此，一醉舞翎琼，风月惊天宫。也因此，那绸缎终于有了名字，为段天绫。后世者无人见过那位绝代风华的女子，但无人没听过这个传说，也没有人不赞叹大理段氏的风流气。

不是只有大理段氏的人才用紫色绸缎为武器，但只有段氏的女子能够真的做到人绸合一，能有跌入尘埃不减半分的风雅气。

龙絮薇点点头，表示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她的目光落在女子伸出的白皙手臂上，那里有块脏污的印子，像是脚印。她蓦的就不好意思起来，蹲在女子身边，也不嫌泥土，轻轻将她扶起来。

许逸柯也走过来帮忙，可是女子这样微弱的气息早就站不住了，许逸柯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将女子轻轻揽在怀中，让她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中。

许逸柯这样的姿势是看不到女子的正脸的，挤眉弄眼地示意龙絮薇看。

龙絮薇看到女子的眼睛渐渐睁开了，露出一对细长的眉目，或许是刚刚已经听到龙絮薇和许逸柯的对话，此时没有惊讶，眸子无波无澜，甚至都不聚焦。也许是在这里不吃不喝待久了，脸部凹陷，眼窝也凹陷，皮肤又惨白，像是只有个皮囊松松垮垮架在骨头上了。

龙絮薇不禁有些心酸：“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别怕，”说到这她指了指许逸柯，“他把机关打开了，我们送你出去。”

谁知那女子却轻轻地摇摇头。

女子的身体卧在许逸柯身前，没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只有泥土的冰冷和僵硬。许逸柯知道她已经是无力回天，怕是毒圣手百草折和白药仙亲临，也只能摇头了。

女子摇头，应该就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出去也是无用了吧。

可是龙絮薇没见过死人，更不想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她搭上女子纤细得吓人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她已经感受不到了。但是龙絮薇还是坚定地说：“我们带你出去，给你找大夫，你只是饿了，可以恢复的。”

女子还是摇头，她反握住龙絮薇的手，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在龙絮薇手心中写字。

龙絮薇细细分辨女子在她手心处写的笔画，然后问：“段嫦凝？这是你的名字？”

女子点点头，然后继续写。

“岳…岳…戟、卓乞？”后面的字笔画太多，可是段嫦凝的手指越来越虚浮无力，划下的笔画轻得像是蚊虫短暂的停靠。龙絮薇仔细分辨，额头上冒出大滴汗水，可是除了一个“岳”字就再也分辨不出别的了。

段嫦凝也着急起来，不停摇头，手下越划越快，却更没有力气。终于，她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那血已经不是鲜红，成了又紫又褐的颜色，触目惊心。

龙絮薇被她这口血吓得不敢说话，伸手要去替她擦拭唇边血迹，可是段嫦凝一口血吐完，仍旧在她手心划字。

这下龙絮薇连猜也不敢了，只能默默在心里感受这个字形。

“岳乾坤？”许逸柯在段嫦凝后面说。

段嫦凝终于点头了，她拼命回头想看许逸柯，可是许逸柯却在她身后轻轻稳住她的身子：“你要我们救他？对吗？”

段嫦凝点头，又引起一阵咳嗽。龙絮薇想替她顺气，可是又不知如何下手，只能把手僵在半空。

“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们这次也要来救岳乾坤。我受人之托，定会不负所望。”许逸柯收敛了嬉皮笑脸，声音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对，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救他的，你放心吧。”龙絮薇也赶紧保证。

段嫦凝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到龙絮薇手中。是一方锦帕。

即便是段嫦凝此时已经浑身狼狈，可这方锦帕依旧干净，想是被她小心收藏在怀中的，是上好的云锦，上面还绣了工整的小篆。龙絮薇没有细看，当着段嫦凝的面收入怀中：“你要我们将它交给岳乾坤？”

得到段嫦凝的肯定后，龙絮薇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亲手交到岳乾坤手上的。”

段嫦凝的嘴张得很大，露出整齐的牙，狠狠吸了一口气。就在龙絮薇以为她又要在自己手心处划字时，她竟然开口了。只是声音极轻极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好，那我就……咳咳…”

她的话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听得龙絮薇胆战心惊，想劝段嫦凝不要再说了，又清楚这可能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了不忍心打断。

“愿为西南风，长逝…”最后三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了。

许逸柯长叹一声，替她接了下去：“入君怀。”

龙絮薇没有说话，手覆上段嫦凝那双黑突突的眸子，帮她闭上眼。

许逸柯把段嫦凝放在地上，自己拍拍屁股上的土，把手递给龙絮薇：“别想了，生死在江湖，不过是一件最平常的事。你慢慢就会明白。”

龙絮薇借着他的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那方锦帕，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

不求与君同相守，只愿伴君天涯路。

她紧紧握在手中，不知道是对段嫦凝还未散去的魂魄承诺，还是对自己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交到岳乾坤手里的。”

许逸柯沉默看着她，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静静等着，等她消化这第一个在她眼前逝去的生命。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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