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追逐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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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飞刚刚将碗筷搁置好，听得声音一抬头，就见那位万老爷的随从已经推开张么，而高高在上的万老爷，正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这一进来，就将院子整个堵住，足足有十来个人。

万老爷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上前点头："叔父安好。"

张飞一口气堵在心口，恶声恶气问："拐走我家孩子，你还有脸来了？"

万老爷漫不经心的扫了屋里一眼，因着要用饭，高高矮矮的凳傅佥放在院子里。

随从会意，立刻搬过来一把，似嫌弃椅子不干净，用袖子擦了又擦，才扶著万老爷去椅子上坐好。

张飞没好气的嘟囔一声："呵，瞧着年岁不大，竟需得人搀扶，啧啧啧。"

万老爷并不生气，坐定了才好生与他说道："叔父说我拐了你家的孩子，这实在是没有道理。我是打听过的，那孩子是靳金贵的亲生女儿，我不过是帮着那位可怜的父亲，将亲生女儿接回去罢了。"

张飞懒得与他理论，只颇有些不耐烦："你今日来，是想要做什么的？"

万老爷拍了拍手，随从们又出去，从外头搬进来两个箱子，将那箱子打开来，只见里头金灿灿黄橙橙，全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珍宝玉饰，古玩字画等等。

张么哪里见过这阵势，即便努力克制，手脚也不听使唤的上前去摸箱子。好在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只敢摸箱子，不敢伸进里头去。

随从见状，轻蔑一笑："这箱子，乃是百年檀木所制，价值百两。"

张么一个哆嗦，连忙将手缩了回来，生怕碰坏了箱子，他可赔不起。

万老爷和善一笑："休要无礼，这一位想必也是家中叔父吧。这些是我带来的见面礼，叔父不必见外，只管拿起来瞧看。"

张么心中一喜，手又伸了过去。只听得兄长重重咳嗽几声，他回过神，又将手缩回来，强迫自己不去瞧看里头的金石玉器，讪笑着："虎子怕是要醒了，我去瞧瞧。"

这么一会儿，高翔与张蓉也走出来，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万老爷彬彬有礼："某回去后左思右想，深觉上次上门拜访实在是太鲁莽了。故而此次上门，是想要正式提亲，还望叔父应允。"

他自觉做足了礼数，不过眼里流露出的傲慢，与随从面上的轻蔑，是藏也藏不住。

高翔已经愤然走过来，怒道："上次就说了，我妹妹瞧不上你，你且回去吧！"

他不自觉往那两个大箱子瞟了一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颤抖的手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思。

万老爷眼中傲慢更甚："你是靳姑娘的二哥？我已经打听过了，整个绣坊是由靳姑娘做主，上回我也见过她，知道她是个有想法的女人，你的话我不想听，且让靳姑娘出来，与我商议亲事吧。"

高翔脸涨得通红，指着他喝道："小人，我妹妹觉不会看中你的！"

万老爷瞥他一眼："果真是穷乡僻壤里的人，如此不知礼数。不过你放心，我不与你计较。而且靳姑娘跟我走后，我必定会赠送你后半辈子无忧的银钱。"

这话语甚是轻浮，就好似高翔是那等为了金银，可以随意出卖妹妹的人家一般。也不怪他如此，靳金贵为了区区百两都肯卖掉妹妹为妾，万老爷觉得，高翔不乐意，并不是有多良善，只不过是受到的诱惑不够罢了。

张飞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更冷："你这是何意？难道为了那点银钱，我们就会将甜甜卖给你吗？"

万老爷哈哈一笑，敛眉道："某绝非此意，某是真心实意来聘娶，这些是聘礼的一部分。只要你们肯让某娶靳姑娘，靳家，张家，某都会当成是靳姑娘的娘家，并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他言语里头的鄙夷赤裸裸的展现出来，分明就是觉得，上回那一百两，惹得张飞一家不满意，这才不将靳甜甜许给他。如今他带了十足的诚意，是志在必得的意思。

张飞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大力吸了几口气，却是难得的没有暴怒发脾气，反倒认认真真看着万老爷，也跟着笑起来。

万老爷见状，得意极了，区区两箱珍宝，就能让这群人迷了眼，实在是个划算的买卖。

只是张飞很快收敛的笑容："万老爷的那幅绣屏，我们都是见过的，虽说我家甜甜是万里挑一的好闺女。但这世上好女千万不止，万老爷不妨再辛苦些，多寻一寻，定能寻得合心意之人。至于我家甜甜，她对你无意，人说强扭的瓜不甜，万老爷又何必死守着这一株花呢？"

万老爷也敛了神色，是想不到乡野里头的村夫，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冷冷打量著在场的几个人，靳姑娘这个兄长，虽然不如另外那个贪婪，但目光艳羡是做不得假，更何况后头还站着个抱孩子的老人，一双眼恨不得钉到珠宝箱子里头去。

先礼后兵，他的礼貌已经用尽，也想不到这些人竟这般不知好歹。

"所以，你们是嫌某的礼品不够厚重，想要狮子大开口？"

张飞摇摇头："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银钱，你的这些珠宝，怕是够买我们几辈子过活了。但是穷人，也有穷人的骨气，银钱所得，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卖亲人得来的银钱，我们不敢要，只怕深夜时祖宗索命，怪我们行的不正。"

他一说完，高翔立刻站直身子，瞪着万老爷："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就是金山银山，我也绝不会拿我妹妹跟你换的！"

万老爷愣怔住，看着眼前的几人，连后头那眼露精光的老人，明明心动得不行的样子，也强自扭过头，不肯再多看地上的箱子一眼。

他茫然，他活了三十多年，深知银钱的好处，美人权势，只要是他想，银钱都能买来。但到了这里，到眼前这个野蛮老人面前，这些好像全都不可能一样。

"你们……你们不想要钱？"

"穷怕了的人，谁会不想要钱？"张飞轻描淡写，"但是我们有双手，我们可以自己干活。"

万老爷还是不信，抓起一把珍珠递送到老人面前："这些珍珠，你怕是没见过吧？依着你的能力，即便努力十年，恐怕也买不到其中一颗。"

张飞哈哈大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珍珠能做什么？能吃能喝？最多只能跟我家虎子当个玩意儿，送到村子里头怕是连个鱼目都不如吧。"

万老爷有些哑然，是啊，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吃饱穿暖才是要紧的，金银珠宝，并非是他们的追求。

他不甘心又问："若只为吃喝，你们又何必去辛苦开铺子，我听闻你们的绣坊，已经开了五家，还有扩大的趋势。这般辛勤，不正是为了银钱吗？"

"你说得不错，正是为了银钱。"

靳甜甜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高翔迎上去，扶著妹妹小声问："你还病著，出来做什么？这里有我们，你莫要担心。"

靳甜甜轻轻摇头："我知道有你们，但他是冲着我来的，我怕他为难你们。"

张蓉已经进了屋，拿了薄毯披在她身上，又搬来椅子让她坐下："我们齐心，不怕他为难。"

时隔数日，万老爷再看靳甜甜，似瞧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病了，似乎病得不轻，短短几日，脸颊就凹陷进去，面色透著土黄，远没有上次的惊艳好看。可即便如此，还是叫他心动几分。

心动的并不是美丽的容颜，而是她眼里与旁边那几人一样的真挚。

靳甜甜就著张蓉的手饮了水，又让张蓉高翔去给万老爷及他的随从送水，这才微笑着看向万老爷。

"万老爷一路过来也是辛苦，先用些水解解渴吧。"

不过，万老爷身边的随从警醒，并不敢去接夫妻俩递过来的水碗。

靳甜甜也不介意，点头示意过，便正色与万老爷说道："万老爷刚刚说，我们这般辛苦就是为了银钱。那是自然的，人生在世，总要为了将来努力吧。就比如万老爷的祖辈，大概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将事业做到这般地步，后世子孙亦能无忧。"

万老爷不知她的意图，只摩挲手中的玉扳指，不答话。

靳甜甜继续道："除了挣钱，我自也有我的梦想。万老爷来势汹汹，是做足了功课，晓得我在民间的那点事情。"

万老爷眯了眯眼，她是说她四处奔走，配合官府四处宣扬大蜀法典的事情。的确，他看中她的地方，也是这里，不然一个村姑，哪怕模样如同天仙，也是不值他那两箱珠宝的。

但这种事情，不就是为了名誉声望的吗？

"就如同你与我大哥沆瀣一气，妄图拿银钱买我一样，我不愿意，又心疼我的人乐意护我周全。但多少民间女子，因此受害，卖出做妾，更有可怜之人，卖去脏地一辈子脱不得身。她们的亲人不拿她们当人，甚至她们自己，也不懂大蜀律法，不知道原来是可以维护自己的。当初我开绣坊，一则是为了挣银钱养活家人，更要紧的，则是希望大蜀欣欣向荣之时，女人也能独立做主，而不是一辈子受制于人。"

万老爷愣神，心中有些奇怪的东西，似乎将要喷涌而出。

"可……那些不是官员们该做的事情吗？"

靳甜甜微笑着问："那么，万老爷觉得，万家做到如今这样大的层次，又该为大蜀百姓做些什么？"

万老爷久久不能言语，又听那病弱少女，声音铿锵如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大蜀才会正正的欣欣向荣。万家的富贵顶天，再去追逐那些虚无的名誉，岂不是可笑？万老爷是为了我在民间的声誉而来，可我声誉再旺，也只在小小的郧县里头。若万老爷沉下心，造福的是整个大蜀百姓，又何必需要小女子的这一点声望？"

这一刻，四周寂静无声，万老爷似能听得自己的心跳，那是鲜活的，火热的心动声。他活了三十多年，似还是在十岁的时候，有过这样激昂的心绪。此刻被眼前少女一番话，将他内心的汹涌翻腾出来。

追逐名利是习惯使然，可她说得对，名利之外，还有多少东西，才是真正他该去追寻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