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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无脸人 潮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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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一直都没有停。

女孩进了医院后, 几乎没有意识,室友匆匆帮她办了手续。

米哈伊尔一直跟在苏酒身后。

医生给她做了手术,判定要留院治疗。

室友焦急的问:“医生, 她怎么了?”

“急性胃穿孔加中度营养不良。”医生眉头皱起来:“饮食不规律,熬夜, 手术过后,需要留院观察。”

室友:“可是她明天还有考试——”

医生摇摇头, 说了实话:“这个样子没有办法考试。”

……

从进医院, 到手术完毕, 苏酒一直是没有意识的。

室友第二天要考试, 也没有办法照顾她,只能想办法联系了老师,带着歉疚离开了。

苏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脸色苍白, 手指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无意识抓着被角,多余的,就什么也抓不到。

她手指很瘦,因为用力,泛白的指甲盖里像藏着一弯一弯的小月亮。

年轻的神明银色长发逶迤,发尾略微凌乱, 他手腕上缠绕着金色的因果线。

“……吃苦头了吧。”他冷冷的说。

他大概还有很多话想说,挖苦的, 冷嘲热讽的, 恨铁不成钢的,千言万语。

但她当然不可能听的到。

她只能在无人陪伴的雨夜,在麻醉的作用下, 虚弱无力的,沉默的睡在那苍白的病床上。

她低声呢喃:“姥姥……”

米哈伊尔沉默了。

他藏着满腔心思,偷偷看了她的梦。

他如今是她的潜意识,自然在她的梦里畅通无阻。

她的梦里也在下雨。

宫崎骏的电影红遍大江南北,在小学生中也很流行,放学的铃声已经敲响,他们在等家人们接他们回家。

“我最喜欢无面人啦。”

“无面人好恐怖呀,我喜欢小白龙……”

“无面人很可爱呀,不会说话,但是对千寻好好。”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稚嫩的女孩坐在五年级六班的教室里,手里拿着快要写完的铅笔头,零零碎碎的在课本上画出类似花朵的线条,一边的小女孩是她的同桌,没有参与后面人的讨论,好奇的在看她的画。

苏酒:“你……你不跟他们一起聊天吗?”

小女孩摇头:“我不喜欢那个动画片,我喜欢叮当猫!你喜欢吗?”

苏酒沉默了,米哈伊尔却看到了她铅笔盒上贴着一个无脸人的贴纸。

苏酒小声:“我……我也喜欢叮当猫。”

小女孩高兴起来,又好奇:“你在画什么呀?”

她拿着铅笔头的手微微一顿,略微有些羞郝,小声说:“凌……”

她还没能说完,教室门口就多了一个穿着蓝色叮当猫雨衣的女人,朝着她同桌招手,打断了她未尽的花名:“囡囡,妈妈来接你啦。”

同桌眼睛一亮:“苏酒,叮当猫来接我回家啦,我要走啦。”

她欢快的扑到门口湿答答的“叮当猫”怀里,“妈妈今天好可爱!!”

她回过头,炫耀又高兴的看了一眼苏酒。

叮当猫伸出了圆圆的手,带走了小女孩。

湿漉漉的雨水从水蓝色的雨衣滑下来,一滴一滴,像孤独的酒,熏醉了苏酒一场又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米哈伊尔看着女孩低头,看着课本上一朵又一朵铅黑色的凌霄花。

是因为画得不太像吗。

所以才要总是,要对幸福的人,回答说不完的,有关它名字的问题。

教室里的孩子陆陆续续都被接走了,最后只剩下苏酒一个孩子。

她的背影又小又孤独。

就在这个时候——

“……酒酒。”

女孩听到了温柔苍老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戴着面具,对她招手,招财猫一样。

千与千寻的无脸人,这是苏酒最喜欢的一个角色。

小苏酒眼睛亮了,又有些拘谨,“……你,你是姥姥吗?”

刚刚是姥姥的声音。

无脸人是不能说话的,所以他摇了摇头,对她伸出手。

她忐忑,又欢欣,又不安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踏着雨夜,陷在了她满是潮湿的长梦里,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

不安的少女终于睡得安稳了。

米哈伊尔离开她的梦后,沉默许久,最后如同幽灵,飘曳在无人的午夜,扯着金色的因果线,千里迢迢,来到了自称苏酒父亲身边。

然而米哈伊尔却看到了他未曾想到的画面。

男人在天台,用力的抽着烟,“我工作很忙,没办法去那边照顾她。”

这边的城市没有下雨,米哈伊尔能看到男人身上,各种黑色的线条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酒酒现在生病!!”那边是个女声,“我这边在国外出差,你离得近,去照顾她一下怎么了?!”

男人心烦意乱:“我这边没法过去……”

米哈伊尔冷冷的看着他。

他不是没有办法过去。

只是在这个不太负责的父亲开来,生意场上的因果,比生病的女儿更重要。

米哈伊尔掐断了他所有的因果线,随后将线条,都与苏酒的线缠在了一起。

另一边的女人,如法炮制。

老师,同学,每一个可能会与她相逢的人。

……

做完这一切,米哈伊尔来到了苏酒身边。

少女依然紧紧闭着眼,麻醉的效用大概退了,米哈伊尔看到她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尖。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还在下雨,她用力的攥着被角,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他低下头,唇吻过她的额头,慢慢向下,吻过她的唇畔,以此来平息那横生的嫉妒,横生的恶意,与无法遏制的独占欲。

他像一个患了爱疾的恶灵,穷凶极恶的阴暗背后,又对奄奄一息的爱人,藏着湿润的泪水和不忍。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缠绕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因果,那是经由他手,所改变的命运。

从此人人都会爱苏酒。

他想与她十指相扣,随后恍惚的意识到。

他抓得到每个人纠缠横生的因果,唯独不可能抓住她藏着弯月的细瘦指尖。

“你得快点好起来。”

年轻的神明收起酸涩的心思,冷冰冰的说,“如果不好好吃饭,你的家人就会唠唠叨叨的,像我一样谴责你,如果熬夜,他们就会摔了你的画笔。”

他这样想着,那点嫉妒又浓郁了些许,又藏着复杂的欣慰。

……

经过了几天的昏迷,苏酒渐渐苏醒了意识。

手腕上是在输的营养针,一滴一滴,像钟塔上老旧的摆钟。

她年纪轻轻,就早早尝到了不爱惜身体的代价。

雨帘细细密密的打湿窗户,墙壁上的电子钟上,是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

她考试的日子早已过去了一周。

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想。

好像什么都结束了。

这样未尝有什么不好。

就在此时——

病房门被打开,苏酒居然看到了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她的父亲。

他显然是来了几天了,拿着粥,头发也有些凌乱,胡子拉碴,一回头发现她醒了,眼睛瞪大:“你终于醒了!!”

他欣喜极了,“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苏酒一时恍惚,竟有点不太适应这突然变得热情的关心。

她以前身体好,生病的时候屈指可数。

但屈指可数的记忆里,字字掰开,都没有爸爸的姓名。

而爸爸还在唠唠叨叨,“医生都给我说了,说你熬夜,不好好吃饭,营养不良导致严重胃穿孔……”

而下一刻,病房门又被打开,穿着高跟鞋,风尘仆仆的女士进来,“我赶上了……”

苏酒:“……妈妈?”

妈妈怜爱的摸了摸她还有些发热的额头,叹了口气,“是妈妈不好……”

她显然是刚下飞机,还拖着行李。

少女唇动了动,半晌,拉起被子,让更多的自己藏进去。

“没事,这次考不着没关系,我们可以考下一次。”妈妈说着,“可不能不好好吃饭了。”

苏酒闷闷:“我吃不吃,你也不会知道。”

她的语气平静,却又似藏着一些委屈。

妈妈怔了一下,口气缓和下来,“我把工作辞了。”

苏酒一愣。

妈妈轻声说:“你爸那个死样子不可能照顾好你的……妈妈想了想,妈妈至少得等你高考之后……”

一边的爸爸不服气,“我可是把所有工作都推了过来的!”

妈妈冷笑着,“你能推一时,还能推一辈子?”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

苏酒忽然说:“我不想考了。”

她这话一出。

整个病房都静默了。

“你们没必要因为我考试就这样迁就我。”苏酒说:“我不想考了。”

爸爸震惊:“你不上学了??”

苏酒:“嗯。”

爸爸当即恼羞成怒:“绝对不行!”

妈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怎么就突然不想考了呢?”

苏酒忽然说:“那你们又为什么突然想要插手我的人生了?”

爸爸一时卡住。

“明明之前什么都没有管过。”苏酒说:“考得好还是不好,学艺术还是正常上学,从来都没在乎过。”

因为刚醒来,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这个世界上活着一个我,就算完成任务了……你们没有在乎过我过去如何长大,为什么现在要突然开始考虑我的未来?”

沉默如同病毒一般开始在狭窄的病房里蔓延,像一团让人窒息的迷雾。

“……不想考试,你想做什么?”

妈妈打破了沉默,勉强道,“说来我听听。”

少女声音淡淡:“没有计划。”

“我这么想,就这么做了。”苏酒抬起头看他们,“就像你们想离婚,就可以离一样。”

妈妈和爸爸的脸色一下都变得有些尴尬和难堪。

米哈伊尔看向苏酒,他未曾想到,原来这件事,苏酒早就知道了。

女孩眉眼带着厌倦般的自暴自弃,“你们想离婚就离吧。”

反正每个人都在任性,那不如任性到底。

“我和你爸爸……不会离婚的。”妈妈手指搅在一起,低声说。

“妈妈以前……因为工作,是考虑过这件事。”妈妈深吸一口气:“但是……现在妈妈改变主意了。”

一边的爸爸也在点头,附和着。

“妈妈知道亏欠你……”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苏酒,“之前你说学画画,妈妈其实也是考虑过的,没有说阻拦你什么的,是因为妈妈想让你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浑浑噩噩的活着,能遇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很不容易。”妈妈说:“所以你说想去学画画,妈妈其实很开心……我家酒酒不是那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不对?”

“如果你不想高考,可以。”妈妈说,“我们可以先办一边休学,这一年你好好考虑,等你想清楚了未来要去做什么,有了计划,我们再做决定,好不好?”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苏酒恍恍惚惚的想起,这里是医院。

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在这里求着一味药到病除的良方。

她无从去思考他们突然扭转的态度,也无力去想未来在何方,她只是太累了,想要任性一次。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随便吧。

倾斜的阳光细碎的照进来,女孩明明被亲人拥簇,眉眼却还是那样孤独。

米哈伊尔身上纠缠着无数黑色的线条,那些线条像扭曲的蛇,像崎岖的毒虫,纠缠着这位外来的神明。

他无视那些沾惹的因果,无声无息的站在爱人病床前,吻住她纤细浓密的睫毛和柔软的唇。

“你知道。”他像一块顽固的石头,压着名为嫉妒的虫豸,说:“他们是假的喜欢你。”

他们一次次的放弃你,无视你,把你放在最黑最黑的角落里。

你不要原谅他们。

“但是,我爱你。”

少女听不到神明的低语。

她偶尔侧眼,会看到匆匆忙碌的妈妈,和到处跑手续的父亲。

好像一夕之间,她拥有了那些时常在同学父母那边看到的,她却求而不得的爱意。

虽然迟到了。

可到底是来了。

她抿抿唇,低下头,眼瞳酸涩又软。

她不是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只是因为没有太久了,所以才会想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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