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等闲难辨酒中仙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残梦余光!
城墙角落旁一处普通砖瓦砌成的店家里。
张才看着小和尚一手抓饼，一手撕肉，桌上几个叠放在一起的空盘子旁倾倒着几坛空空如也的酒水坛子。
“你说你的盘缠都在路上花光了，最近不知怎的又没有斋饭可以化了？”
张才倒是不在意于这深不见底的饭量，反正他身上等同白送的钱财还存余很多，只是觉得圆吉单吃这一顿也就罢了，权当结个善缘，若是一个不好讹上了他，把他当做长期饭票，迟早会有山穷水尽的一天。
圆吉使劲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腼腆笑容的同时不妨碍他再刨上几口饭。
“偶什么都肯干滴，只要管饭就行。”他咀嚼个不停，说话含糊不清，生怕耽误了干饭的时间。
张才长叹一声，这饭桶，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心知注定甩不掉这拖油瓶，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他抬头眺望着不远处高飘的黑色旗帜，醒目张扬，在城主府周边嘈杂的方寸之地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一片区域来，而这面旗帜单论高度也并无特别，实在称不上高耸入云，但城内每栋楼阁与之相比都不约而同地矮了几分，唯有那座年久失修早已爬满青苔的古旧钟楼能与之遥遥相望，可见后来城里的住客多半都是识趣的，这不起眼的细节也证实了张才的一些无稽的想法。
他又把视线投回了圆吉锃亮的脑门上，问道：“你是说，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城主府，九死一生，无一例外？”
圆吉打了个饱嗝，肯定道：“江湖传言，确实如此。而且那一生也不见得比那九死好到哪去。”
张才听罢没有吭声，思索了一会，又想起一件事来。
他拍了拍小和尚的脑门，又指了指自己，怀疑问道：“我要是深陷不出也就罢了，可你既然知道此地危险，又为何舍得来这救我？不是说好的小命最重要吗？而且……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圆吉白脸一红，没有为自己贪生怕死的性格辩驳，也不能说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话搪塞过去，回答道：“此言差矣，施主先前为我答疑解惑，我这是投桃报李，一报还一报罢了。也不就是我为何能及时出现的最好解释了吗？”
张才之前还在为他的信口胡诌有些感到自责，如今只道他俩半斤八两，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不过自己的不高兴完全是自找没趣。
圆吉舌头一舔，把嘴角的饭粒纳入口中，盯着空荡荡的饭碗一时无言，沉默于尴尬的气氛，正巧店小二又送来一壶酒水。
他计上心头，先是就着这空碗斟满，然后瞪圆双眼，看向张才身后，一惊一乍道:“施主你背后有人在分发馒头！”
说完，不等张才阻拦，他一把扯过僧袍宽大的袖口挡住酒碗，将头一埋，未见多少动作起伏，不消片刻，头又抬起，脸颊鼓成球状，用眼神示意张才看桌上。
果不其然，刚才还满溢欲出的酒碗又只剩下了一个光滑得反光的碗皮。
张才又看向圆吉，这僧人脸上的肿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洋洋的笑脸，期待张才对他的江湖戏法做出评价。
张才看着圆吉清澈不见浑浊的双眸，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喝酒如喝水也是你那天才方丈教的？”
“那倒不是。”圆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拭去水渍，“我自学的。”
张才一时无言。
圆吉等了一会，没能等到预料中的夸奖，接着说道:“当年人不多的时候，大家伙为了图个高兴热闹，时不时地就聚在一起喝酒。”
“不过后来有一次他们喝完酒后把方丈心爱的字画偷出来在上面做了些有辱斯文之事，之后就再也不能喝酒了。偌大个庙子里就剩下了我一个酒鬼。”
述说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圆吉目光飘向远处，大有酒鬼之道一人独行之感。
看不出来你还很骄傲，张才本想调侃几句，忽的又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
“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
圆吉眼神里萧瑟之意还未散去，微微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
“那你喝完酒后就没有什么症状？比如感觉身体发热，口渴之类的？”张才不断追问道。
圆吉笑着摇头，未尽之意似是不要拿他和这些俗人作比较。
“那你喝酒是为了什么呢？”张才终于问出了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关键问题，“既不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不能用去打酒杀，那这酒……岂不是不喝也罢？”
“对呀！”圆吉反问道，“我喝酒是为了什么呢？”
他紧接着自问自答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大家喝，我就跟着喝咯，至于大家都没喝了以后——我懒得换了，反正与喝水无异。”
张才摇了摇头，他对于酒精在人体内的一部分作用原理还是略有耳闻的，在不同种类的酶的催化下，乙醇先是变成乙醛，然后变成乙酸，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出现不同的症状。
在酒精的刺激下，大脑和血管的变化尤为明显，就算是白水，都不可能在圆吉喝了几斤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
“脸不见红，身不有异......”张才喃喃自语，琢磨半晌也琢磨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只好归结于这方世界只是看上去和原来的宇宙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上天差地别，迥然不同。
说起来，这小和尚先前展露的那近似瞬移的古怪功夫也有些不对......虽然当事人在这坐着，但是法不外传的道理我还是知晓几分，这时开口询问反而会失了分寸，也好，就当做出门捡到老爷爷了。
想通关节，张才起身作势离去，没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圆吉抓住他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暗叹一声罪过，实在是因为不能再给这饭桶发挥的余地，才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