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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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劝说契苾乌延来见两位大人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契苾闽文突然开口。
“你一直没能说服他们,甚至连兀偰良也不能,这次——就不怕又是无功而返?”方士奕半信半疑。
“契苾乌延的为人我清楚,他虽然不服教化,但为人坦荡。如果我将二位大人所言如实相告,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契苾闽文也不是很肯定,但至少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试试吧。”袁振升用探询的眼神看了看方士奕,又补充道,“还有,你再告诉他,先别忙着轻举妄动,因为你们铁勒的正统首领兀偰良……也许根本就没有死。”
“什么?!”契苾闽文惊讶地问道,“怎么可能?他的尸体我们不都看见了么?”“可我们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看见他的脑袋。”方士奕接过话头,方袁二人会心一笑,其实,他们总能想到一起。
“契苾闽文,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们也做我们该做的事好了。”袁振升眯起眼,“现在,该去看看牢里的两位客人。”
如果方士奕和袁振升知道“兀偰良没有死”这句话,会在侯天朔和万申那里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们——早就该说了。
15、谁是兀偰良?
“你说我们该先提审哪一个?”方士奕显得颇为踌躇,牢里的侯天朔和万申是最直接的涉案人。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他们两人怎么个审法就颇为讲究了。
袁振升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愣了半天才问道:“先……先审那个侯天朔吧。”方士奕看了看他,轻笑一声:“你还在想契苾闽文的事?不是你主张放他走的么?怎么?现在开始拿不定主意了?”袁振升张张嘴,没说话。“行了,他现在已经上路了,多想无益,出了什么事……再议吧。”方士奕似笑非笑地抛出一句让袁振升气结的话,“拿得起,放不下。”
袁振升想了想,转了话头:“我总觉得,侯天朔身上的玄机比万申多。首先,他是万仁,也就是兀偰良的密友,记得契苾闽文说过什么吗?他第一次看到那枚兀偰部的狼头鹰尾扳指的时候,就是万仁与侯天朔在一起的时候。”
方士奕点点头:“也就是说侯天朔很可能知道万仁的真实身份,而且万仁死或者说失踪的那一天正是约了侯天朔,那么这个侯天朔……应该不仅仅是万仁的朋友这么简单,难道——”方士奕想起万府的这些人,万宝是魏王府的道士,万和是意欲谋反的铁勒部副将,这个侯天朔……不会也是什么王室贵胄一类让人头疼的人物吧,方士奕有点头大。
先被带上来的是侯天朔,说起来,方士奕和袁振升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侯天朔看上去倒是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可是好像跟契苾闽文有点相似,虽然发色乌黑,和汉人相差不多,但眉眼之间颇有些高鼻深目的意思。“怎么?莫非这个侯天朔……也是铁勒人?”方士奕在心里一咯噔,开口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我……忻州人。”侯天朔回答。“哦?是么?”方士奕顿了顿,突然问道,“你是铁勒人吧?”“什么?!”侯天朔大惊,脸上陡然变色。方士奕和袁振升对望一眼,方士奕接着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兀偰良的人么?”
“兀偰良……”侯天朔的脸上渗出一层汗,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不……不认识。”
袁振升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没必要瞒我们什么了,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兀偰良还没有死。”其实,袁振升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诈一诈他,但是竟出乎意料地诈出了真相——
“你们,看来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侯天朔抬起头,居然一下子变得很坦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的确就是兀偰良。”
“什么?!”袁振升和方士奕被侯天朔的这句话惊得非同小可,侯天朔是兀偰良?那万仁是什么人?袁振升站起身,刚想说什么,方士奕暗暗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袁振升马上回过神来,“你是兀偰良,那万仁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朋友。”侯天朔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却显得很诚恳,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我和万仁早在武德朝的时候就认识,当时的万仁效力于齐王李元吉麾下。那时,我们兀偰部和大唐的来往很密切,一来二去,我就和万仁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玄武门之变后,他作为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旧部逃到忻州隐居,而我也厌倦了长期以来的争斗,离开了兀偰部。我们都替对方隐瞒着彼此的真实身份。”
“狼头鹰尾戒是怎么回事?现在哪里?”方士奕突然发问道。侯天朔一怔,继而笑了笑:“你们知道的看来的确不少,狼头鹰尾戒是我们兀偰部首领世代相传之物。只是一年前,我感觉到似乎有兀偰人来到忻州,忐忑之下就将此事告诉了万仁,并将狼头鹰尾戒交给他替我保管,免得让人抓到把柄,后来一直也没有讨要回来。万仁出事以后,我就被你们抓进来了。那枚尾戒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不想再做什么兀偰部的首领,但是那毕竟是我的部族代代相传的神物,对我而言,凝聚于此的血脉之情远远重于它所象征的权力。如果它在我手里丢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我的祖先。”侯天朔眼望西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不知道。”方士奕看了看袁振升,他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困惑,“我们复查过现场,并没有见过这个狼头鹰尾戒,不光这个,还有那本《火经》……这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呢?”方士奕越想越糊涂。万仁啊万仁,你手里的宝贝实在是不少,随便哪一件都能引来杀身之祸,方士奕暗暗感叹。
袁振升按了按太阳穴,开口问道:“既然你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万仁保管,你应该是相当信任他的,那么你初五那天给他带去的酒……又是怎么回事?”
侯天朔苦笑一声:“你们也认为万仁是我杀的?”侯天朔摇摇头,“实话告诉你们,万仁本身就精通蛊毒之术,什么毒下到酒里他观其色嗅其味就能分辨出个大概来,我要毒杀他的话,岂不是班门弄斧?”
“万仁精通蛊毒之术?”方士奕想起在万仁书房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医书,“万仁在李元吉麾下效力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齐王护军,官不大,但是因为精通岐黄之术,曾经为李元吉的幼子李承度治好过怪病,所以深得李元吉的赏识……”说到这里,侯天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收了后半截话。
方士奕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二月初五那天的事,你再给我们讲讲吧。”
“二月初四,万仁差万申到我府上邀我第二天去万府有事相商——”“万申?他没说是什么事?”方士奕插了句话。“没有,”侯天朔摇摇头,“第二天我准备好两坛家里的私酿,等那天万申来接我的时候——”
“等等,”方士奕突然打断,“你跟万仁既然是时常走动的密友,应该不那么见外才对……可他为什么要在前一天已经差人邀请过你之后还要在第二天再派万申到你府上?”
侯天朔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大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万申平日是不会因为我和他家老爷喝个酒小这样的事就登门来接我的,可是那天——”
“那天他到了你府上以后说过什么?”
“只说他家老爷在家等我,让我跟他快走。我正要出门,突然来了个病人,非让我出诊,人命关天,我自然让万申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他抱走你那两坛酒,是你让他搬走的,还是他自己主动拿的?”袁振升冷不丁地发问道。侯天朔回忆了一下:“他……自己拿的吧,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东西已经不在了。”
“好,也就是说万申这一路上对那两坛酒有没有做什么手脚,你并不知情。”袁振升看着侯天朔,侯天朔迟疑地点点头,袁振升接着问,“可是为什么你到万府后一路小跑到万仁所在的北屋,你是急着去看什么?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酒有问题?”
“一路小跑?”侯天朔不解地抬起头看着袁振升,“谁……谁说我急着去北屋看什么?我那天是由万申一路引着去的北屋,和平日没什么不同啊。”侯天朔一脸的困惑。
“嗯?”袁振升皱起眉,又想起他第一次去万府时万三对他说过的话——“侯先生匆匆忙忙来了,还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嚷嚷着让管家赶快带他去找老爷,样子很急,管家万申就带着他来到北屋,一路上他也是小跑着的……”——他们俩,到底谁在说谎?
突然,方士奕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话,袁振升没听明白,侯天朔却用同样奇怪的声音回应了一句,方士奕微微一笑,点点头:“没错,看来你的确是铁勒人,你没有撒谎。因为兀偰部的《斛律经》不是普通人能读到的。”方士奕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就是兀偰良,既然你一直隐居在忻州,不想让你的族人找到你,既然你和万仁是莫逆之交,好,那我告诉你,万仁很可能就是因你而死。”
“什么?!”兀偰良瞪大了双眼,“为……为什么?因为我将狼头鹰尾戒交给他保管?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到底因为什么?!”
“因为……”方士奕长叹了一口气,“也罢,你既然是铁勒首领,我们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了。”
方士奕将契苾闽文讲述的一切都对兀偰良和盘托出。
“现在看来,契苾闽文他们一直误会了万仁的真实身份,一直把他当成了兀偰良。而万仁,”方士奕皱起眉,“他为什么将错就错让他们误会下去呢?并且一直试图说服他们放弃反叛的主张?为什么……”
万仁并非真正的铁勒首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危险都指向自己?因为友情?因为大义?方士奕想不通,万仁书房里那些金石蛊毒之书一直在他眼前晃。方士奕从一开始就认定万仁绝非善类,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万仁,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16、柳暗花未明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兀偰良早已泣不成声——万仁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真正可以托付的朋友,可是却在他眼前送了命,而这一切只因为他自己的懦弱。兀偰良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浸得通红,颤抖着问方士奕和袁振升:“他——到底是谁杀的?是契苾人么?”
“不是。”袁振升摇摇头,“刚才契苾闽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万仁,同样,他也很敬重万仁的为人;如果你不是兀偰良,我们恐怕还要怀疑你是凶手了。”
“他们撒谎!”兀偰良疯狂地吼道,“那些契苾人,他们天生就嗜血成性!一定是他们!他们想要我的命!他们想要拿到狼头鹰尾戒让兀偰人臣服于他们,做他们杀戮和反叛的工具!好,他们不是要找我么?我现在就回铁勒,让我的部落和他们契苾人真刀真枪地干一仗!要想让兀偰人做他们反叛的工具,先踏过我的尸体!”
“你冷静点!”袁振升低声喝住兀偰良,“万仁是你的朋友,也是契苾闽文的朋友。他死得不明不白,你难受,契苾闽文一样难受,同为铁勒人,你们这么互相猜忌有什么意思?”袁振升吸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契苾闽文说过,万仁当时和契苾乌延约定,三日后会面。我想,万仁初四那天约你初五见面,一定是要将这件事和你摊牌。他想让你亲自出面说服契苾乌延,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完成这件事……”袁振升抬头看向兀偰良,“而你呢?你是万仁的朋友,如果我是你,我现在想的就是怎样把这件事完成,而不是头脑发昏想着回去报仇。”
兀偰良的头一点点垂下去,慢慢埋进自己的臂弯,沉默了很久,他哑着嗓子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去找那个契苾乌延么?他……会相信我么?狼头鹰尾戒不知去向,我如何向他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兀偰良?”
方士奕和袁振升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对啊,契苾乌延并不认识兀偰良,即便几日后契苾闽文把契苾乌延带来了,他们又如何证明这个侯天朔才是真正的兀偰良?要知道,一心投奔西突厥的契苾乌延心里盼的,就是兀偰良死。
“这就得问问那个万三了。”方士奕眯起眼,“他为什么要有意暗示我们你有问题?他为什么要有意替万申隐瞒?他和万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和万申?我不知道。”兀偰良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和万仁三人是一起从长安搬到忻州的——”
“万三也是和万申、万仁一起来到忻州的?”袁振升直起身,“可是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他告诉我——他是后来才到万府的?”
方士奕闻言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万仁书房的那本《鸩经》。那本书的年头显然不短了,但却显得很平整,似乎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方士奕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冲出门去,袁振升好奇地跟了过去,发现方士奕翻出那本《鸩经》,仔细翻阅着。突然,方士奕的目光定格在《鸩经》的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工整的蝇头小楷:“赠兄兆仁。”署名则是一方小篆石章,字体很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方士奕和袁振升把纸页拿到眼前仔细辨认了半天,吓了一跳,章上的署名是——“李思行”。
李思行,武德年间任齐王护军,由于精通金石之术而深得齐王李元吉的信任。武德八年,李思行受齐王指派调制鸩酒加害于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外逃,在磁州被擒,押往长安问罪。而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宣布天下大赦,前太子齐王旧部一律不再追究问罪,李思行不仅被释放,而且一路平步青云,到现在,已经官居三品了。
“李思行?”方士奕皱起眉,“看来,李思行认识这个万仁?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袁振升点点头,又想起兀偰良的话——“齐王护军,官不大,但是因为精通岐黄之术,曾经为李元吉的幼子李承度治好过怪病,所以深得李元吉的赏识。说起来……”“说起来……为什么兀偰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在隐瞒什么?万仁到底和李思行是什么关系?”袁振升喃喃自语道。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了看方士奕,方士奕也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他们似乎又想到了一起——
“怎么办?这种事,难道直接问李大人?”方士奕颇为踌躇,“他是三品大员,有些话……我们如何说得?”
“那就先修书一封,派可靠的人快马送到他府上好了,既然是密信,就没什么说不得的。”“也只能这样了。”方士奕想了想,点点头。
忻州快马到京城只需三天,三天以后,方士奕和袁振升等来的却不是李思行的回信,而是李思行本人的深夜密访……
17、天意弄人
“他在哪儿?”李思行披着深色斗篷闯进门来,望向方士奕和袁振升的眼神里满是急切与不安。。
“谁?万仁?”袁振升问道。
“万仁……?”李思行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不,他不叫万仁,他叫张兆仁,万是他的母姓,我想他隐居之后为了避嫌,就给自己改了母亲的姓氏。”李思行顿了顿,吐出一句让方士奕和袁振升大为意外的话,“可我要找的不是张兆仁,而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现在在哪儿?”
“您……您的儿子?”方士奕和袁振升十分困惑,“是谁啊?”“我不知道张兆仁给他改了什么名字,但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跟在张兆仁身边,他一定就在这万府之内。”李思行急不可耐地说。
“万府?”袁振升想了想,除了万仁,万府只有四个人,他们一个已经被证实是铁勒人,另一个是魏王府的道士,剩下的两位,就是那个老园丁万三和牢里的管家万申了,万三的年龄和李思行相差无几,那么李思行所说的他的儿子……难道是牢里的万申?!袁振升暗暗吃惊,方士奕也在心中暗惊了一跳,沉吟了片刻,方士奕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对李思行讲了个明白,让他们意外的是,还没等他们讲完,李思行早已是老泪纵横。
“张兆仁他死了?我的儿子现在牢里?”李思行闭上眼,摇摇头,喃喃地念道,“这算什么?报应吗?这是谁的报应?我的?还是他张兆仁的……”
“什么意思?”这个故事讲了很久很久,整个过程中,我还是第一次打断水爷,“他既然将孤本藏书赠给那个万仁,也就是张兆仁,证明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既然很好,为什么连他都不知道张兆仁隐居在哪儿?而他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都是做官之人,张兆仁至于偷人家儿子么?”
“对,武德年间,他们的确是同僚,也是过命的朋友。”水爷轻声笑笑,看着我,紧接着问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越是要好的朋友,他的成败荣辱在你心里的分量就越重?”“比如方士奕和袁振升?”我接茬道。水爷摇摇头:“不,比如李思行和张兆仁……”
张李二人都在齐王府当差,都精通岐黄金石之术,都深受齐王李元吉的信任和赏识。张兆仁长李思行两岁,二人便兄弟相称,经常私下一起切磋技艺。若真要论起医术,张兆仁还略逊李思行一筹,张兆仁更喜欢琢磨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附子几钱发汗,几钱伤肝,几钱要命……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只要是学问,就必然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比如当李元吉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打算给自己的二哥李世民下点猛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张兆仁。
张兆仁当然没有辜负齐王的厚望,鸩酒调制得很成功,色香味俱全,并且成分搭配得足以要了秦王李世民的命;而且在事后验尸的时候还查不出什么可靠证据来——遗憾的是,李世民只装模作样喝了一口,然后就偷偷吐掉了。即便如此,那点鸩毒也还是翻江倒海地将他折腾了一番。于是,玄武门之变后,给秦王下毒的人肯定是死罪难逃了。这天晚上,张兆仁和李思行,两个挚友之间,有了一场这样的对话: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这棵树没有选对,谁也怪不得。”张兆仁居然显得很平静。
“那现在怎么办?”李思行的脸色有些苍白,“等死?”
“还能怎么办呢?太子和齐王的首级都已被送到太极宫里逼宫去了,我们脖子上的人头还能保得住么?”张兆仁摇摇头。
李思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了一句让张兆仁怀疑自己耳朵的话:“你走,我留下。”
“为什么?”张兆仁觉得很意外,很感动,而且——诚恳地说,还有点怀疑。
李思行苦笑一声:“我曾为齐王卜卦,说‘唐’字拆开便是齐王名讳,齐王必为大唐之主;这几年,我又多为齐王出谋划策,将秦王府的谋臣干将一一架空,甚至还多次找人谋刺尉迟敬德。在秦王府的人眼里,我是个绝对不能放走的人,唯有一死;可你不一样,你除了奉齐王之命调制过鸩酒以外,什么也没有做过,调制鸩酒的事,你知我知,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我横竖难逃一死,这条罪我能替你背,何苦还要赔上你一条命?而且——”李思行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兄长也知道,贱内去世得早,我只有一个独子,我死而无憾,可是他……我不愿意让他一辈子背着罪名,在边关做一个流放之人了结此生……兄长明白么?”
张兆仁怔怔地看着李思行,沉默良久,重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然而,事情就在这一刻之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做了太子的李世民宣布天下和解,东宫和齐王旧部一律不予追究。用人唯贤,不问出身。特使魏征则亲自释放了正被押解回长安准备问罪的李思行,并委以重任。
当李思行获释并且平步青云的消息传到张兆仁的耳里的时候,张兆仁忍不住捶胸顿足。最难受的是,他还不能骂出来,不能对别人说自己苟且偷生,到头来却着了老天爷的道!张兆仁只能继续带着故友的儿子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做他的无名百姓。
18、忠仆万三
“这……这叫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哭笑不得,说真的,还有点想笑。“是不是觉得这个张兆仁特别可笑?”水爷问我。
“是挺可笑,但是也很可怜。”我摇摇头,“真的很可怜。”“话是没错,但他有一件事做得不厚道,”水爷喝了口茶,“他隐居是他的事,可他一直带着李思行的独子——这算什么呢?”
怎么回事?报复?报复谁?报复无心插柳的朋友,还是报复有心栽花的自己?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张兆仁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和动机。总之,他一直将李思行的独子带在身边,陪着自己隐姓埋名,没有告诉过他他父亲到底是谁,现在怎样,但是——他实实在在地将朋友的儿子,视若己出。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直跟着他的一个老仆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那个少言寡语的花匠万三。
如果万三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张家老仆役,那么恐怕便没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但是所谓无巧不成书——万三除了是张兆仁府上的一名老仆役以外,还受过李思行很大的恩惠。说起来,也算是救命之恩吧。当年的齐王李元吉是众所周知的乖戾暴躁之人,万三有一次不慎弄丢了张兆仁交给他保管,准备过几天献给齐王的鎏金掐丝香炉。东西倒不算稀罕,就算献上去齐王也必然是把玩两下就扔在一边的,但若是你弄丢了,那罪过也就大了。万三正心神不定之际,恰好碰到了来府里做客的李思行,李思行和万三关系也很熟络,看到万三神态有些异样,便问了起来。万三老实说了,李思行正好私藏有一件差不多的,便转头交给了万三让他去交差。从此,万三便记下了李思行的恩德。
眼看着张兆仁化身万仁,带着李思行的独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闷在忻州,这个中的关窍,万三真的是不知该讲不该讲。
可是,万事有因必有果。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终于在一系列的因缘巧合之下有了果报,只是万三万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整个事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当方士奕和袁振升将万三带到李思行面前的时候,两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老相识顿时老泪纵横。谎言,在此刻显得完全没有必要,而万三讲出的万仁无头案的真相也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颤胆寒。
万仁的确是死了,死于他为自己调制的一杯鸩酒。十六年了,他太累了,受了朋友托孤之重,一路逃至忻州,却发现自己恰恰走了一条最不该走的路。他忍受着心底那一份愧疚、悔恨、压抑、屈辱交织的复杂情感。的确,他想恨李思行,因为李思行是将他陷于不义的人,但是他恨不起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他不知道该恨谁,所以只能默默地抚养李思行的幼子,这是他报复的方式,一种沉默的报复,这种报复并不会伤害谁,就像李思行的平步青云也并没有伤害谁一样,但是它会在人心里烙下一个印迹,一碰就疼一想就疼,越想抹就越抹不掉。
十六年,他一直这样报复着,可到了后来,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报复早已变了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万申第一次带着稚气叫自己“叔叔”开始?从他第一次手把手握着万申的小手描字帖开始?总之,十六年的时间,我一直是你的父亲,你一直是我的儿子。看着一天天长大的万申,万仁百感交集:李思行,对不起,我偷走了你的儿子,而且,我永远也不打算还给你。
19、一位父亲的死
只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长大的万申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这种心思从万申看到那本丹鼎门密传的《火经》开始,持续到他无意中听到叔父和府里的厨子万和的一次对话,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原来叔父竟然有这样的身份!原来叔父竟然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万申越想越激动,而后便在心里编织起美梦来:劝说叔父回到铁勒,带领铁勒人和西突厥联手造反,叔父将成为一个西域部族的首领,那我又是什么?
当然,这一切终究只是幻梦,因为他一次次听到叔父在劝说万和。更糟糕的是,万和竟真的被说服了。万申第一次开始恨自己的叔父,他管不了叔父口中的国家大义,他只知道叔父改变了自己本可以无比辉煌的人生。他无法原谅,他一定要努力挽回。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代替叔父!于是,他趁着打扫书房的时候偷走了狼头鹰尾戒,并且藏了起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除掉这条路上唯一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