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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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啊呸又来到大街上,像往常一样东游西荡。正经过一个街角,突然蹿出两个差人来,一左一右将他夹起来就往前飞奔。
“我们是提督府当差的,带你去衙门。”一个差人说。
“提督府的?”啊呸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带我去衙门做什么?”
“为你申冤出头!”两个差人告诉啊呸,前些日子提督大人微服私访来到绵城,突然神灵托梦,要他帮一个赤裸胳膊挂白纸牌子的人申冤。提督大人打听了事由始末,赶紧调来八百精兵,要把赵铁嘴和贪官污吏全部铲除……
到了衙门,啊呸惊喜地看见,赵铁嘴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一边,他的喽啰也跟大马虾似的捆成一串。至于绵城的官员,也是戴枷的戴枷,戴镣的戴镣。
提督大人问他被抢了多少,被砸了多少,总共算算损失几何。啊呸说了数目,提督大人手一挥,两个人将一个箱笼抬到啊呸跟前,掀开盖子,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啊呸不住地磕头作揖。
“要谢,你就谢神灵吧!”提督大人让啊呸退下,喝令将赵铁嘴一干人等押上堂来,新账旧账一起算,该就地正,法的就地正,法,该打入大牢的打入大牢,该押赴京城的押赴京城。
一时间,绵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人们纷纷拥到啊呸的家门口鞠躬作揖,说倘若不是他求助神灵,只怕绵城永无宁日。啊呸用那一箱笼白银重新开起店铺。大家感念他的恩德,那生意比过去不知好多少倍。
绵城再没有恶霸和贪官污吏,成了一片难得的净土。不光那些过去离开的商贩们成群结队返回,就连一些大地方的商号也纷纷进来。没过两年,原本小小的绵城竟成了远近有名的繁华之城。
再说啊呸,他已经被人尊称为老爷了,名下的店铺遍布了整个绵城。大富大贵的啊呸老爷却并不是很高兴,他心里揣着个别扭,这个别扭姓章,人称章老爷,是啊呸老爷生意场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章老爷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到绵城,章老爷就登门拜访了啊呸老爷,感谢他为绵城开创出的清静太平,说之所以选择在绵城扎根做生意,主要还是因为啊呸老爷在这里。就像是为了沾人家的好运气似的,啊呸老爷开什么店铺,章老爷紧跟着也开什么店铺。啊呸老爷开始还觉得可笑,慢慢地就笑不起来了,因为这章老爷比他更会做生意。
若论做生意,这章老爷的确是个精,搞到后来,啊呸老爷干什么,得看章老爷的风向了,章老爷买,他就买,章老爷卖,他就卖……如此一来,他啊呸老爷跟在章老爷屁股后头拾漏米,还能赚什么钱呢?
啊呸老爷决定除掉章老爷,否则要不了多少年,自己就跟穷光蛋没什么区别了。啊呸老爷想到了游师婆当初说的第三条秘方。
自打啊呸在观音庙求得银子后,这小庙的香火突然就旺了。见啊呸来到庙里,和尚们都笑脸相迎,观音庙的好名头可就是因这个人来的,可不敢怠慢。啊呸老爷拿出一大包银子递给和尚们,要他们远避片刻,他有些私密话要跟观音菩萨说说。和尚们当然依从。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啊呸老爷和他面前的观音菩萨,以及菩萨身边的随侍童子。
观音菩萨端坐莲台,左手持净瓶,右手持杨柳枝,目光悲悯地注视着啊呸。啊呸连磕三个响头,然后爬上供台,将菩萨左手那微翘的小拇指使劲掰掉。
“菩萨啊,莫怪我动粗,怪只怪那个章老头逼人太甚,如若你保佑我,让我遂愿,成为天下首富,回头我用真金白银为你重塑金身……”啊呸摸着那截小拇指,“瞧瞧,观音菩萨,你这都是泥巴做的。”
回到家里后,啊呸老爷就着茶水,将那截观音指一口吞下。夜深沉,一片死寂。啊呸老爷和衣而睡,等着菩萨降临,遂他心愿。遂什么心愿呢?我要章老头死掉!不,应该叫那该死的家伙受些活罪再死!还应该将他赚的那些金银全部转到我的口袋!最好让他全家死绝,永绝后患!……啊呸老爷胡思乱想着,慢慢就睡着了。
过了一阵子,啊呸老爷被惊醒了,他起身一看,只见章老头手里拿着火把,正在点火烧自家房屋,章老头的老婆和孩子跟在后面又哭又闹:“老爷啊,你就给我们留间房吧,烧干净了,我们只有当讨口子住瓦窑了!”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好像是自家女人和孩子在哭喊啊。啊呸老爷打了个激灵,定眼一看,还真是自家的女人和孩子在跟前哭,而眼前正在燃烧的,也正是自家的房屋……啊呸老爷傻眼了:“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啊,你昨天晚上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说得了神灵旨意,要把家里的金银全部散出去,我们也不敢劝你,只好由你去。你散尽了财产不罢休,还放火烧了店铺,才修好的新房也被你一把火烧了……”啊呸的女人和孩子抱着他,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我怎么会这样呢?这是咋回事?”大火渐渐熄灭,豪宅大院成了一片瓦砾,看着那缕缕青烟,啊呸老爷恍如梦中。
大火也殃及了邻居。啊呸被官府抓了起来,问起纵火因由,他不知从何说起,也难以启齿。好在官府看在他当初请神铲除赵铁嘴的分上,免了他的囹圄之灾,但是要他好生赔偿那些邻居。这一折腾下来,啊呸老爷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
啊呸为何会如此?绵城百姓的解释很简单,必然是得罪了神灵,或者干了对不起神灵的事,所以神灵才将给他的东西全部收走!既然已经被神灵抛弃,他的那些霉运肯定也重归旧主了。于是整个绵城的人都与他冷眼相对,如若路遇,避之惟恐不及,生怕沾惹了晦气。就连他的妻儿,也狠狠心肠抛弃了他。啊呸像做了个黄粱梦似的,一手拄着打狗棍,一手托着破碗,操持起了旧营生——讨口要饭。
这一天,啊呸来到了安州城,找到了游师婆家。
游师婆已经老得腿脚不利索了,听见敲门声,半天才来把门打开。
“我老了,已经没办法给人改换命运了。再说,你都这一大把年纪了,快上黄泉路了,还费那心思干什么?”游师婆嘟嘟囔囔地说,她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我是啊呸啊。”啊呸说。
游师婆一脸茫然,显然不记得了。
“我就是那个跳河的啊呸呀,啊呸!”啊呸做了个往地上吐口水的动作,说,“倒霉蛋啊呸,丧门星啊呸……”
游师婆猛然记起他来,点点头,说:“啊,啊呸,啊呸,记得记得。”她突然眉头一皱,疑惑地问,“怎么啦?我不是已经改了你的命运吗?你怎么还是个讨口子?”
啊呸叹了口气,将这么些年的经历一一说了,最后说道:“我大老远地来找你,就是想搞清楚,头两条改命秘方都灵验了,为啥第三条秘方不灵呢?神灵不仅不遂我愿,反而叫我引火烧身,你看看我,我现在一贫如洗,妻离子散,你不是改换了我的命运吗?老天爷啊,我咋是这结果呢?”
游师婆听了,叹息一声,说:“你不要怪天怪地了,上天造人的时候,给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只要勤劳善良,必然有好运降临的一天,而心存邪念的人,再好的运气,也会被他丧失干净!”
“为什么有人生来锦衣玉食享乐终生?为什么有人生来贫穷相伴困苦一辈子?如果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如有八分米,走到天边不满升’,你那些改命换运的话,不是骗人的吗?”啊呸问。
游师婆自斟了杯茶水,看着杯面的水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命由天定,运由己生。生老病死不可改变的是命,怎么活着全由自己掌握,这是运。有人一时糊涂,在运这条路上迷失了方向,而老婆子就给他指点一下迷津,怎么会是骗人呢?”游师婆轻轻啜口茶水,说道,“如若真是骗人的,你做生意的本钱又是怎么来的呢?冤屈又是谁给你出的头呢?”
见啊呸一脸茫然,游师婆苦笑一声,说:“你已这般凄凉晚景,我也没两日活头,既然是两个行将就木的人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隐瞒的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的时运命,其实都是我给你谋划好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游师婆说,她在为人改换命运的时候,会像对啊呸那样传授一些改运秘方。而这些改运秘方,却是她老早就设置好的。早在啊呸来求她之前好多年,有个绵城的富人来找她改运想当官,她就告诉了人家两条秘方,第一是看见有人跪在观音庙第五个台阶上,就悄悄给他一包银子;第二是去衙门口背四书五经。而好多年前有个聪明的读书人因为不得志来找她改运,她也告诉了人家两条秘方,第一条,不要读书,到提督府门口去看对联;第二条,当官之后看见街头有人裸露双臂胸前挂着白纸牌子,想方设法帮其申冤出头。还是好多年前,有个当官的来找她改变自己体弱多病的命运,她也告诉了人家两条秘方,第一条,除老妻之外的女人都是逼命夜叉;第二条,看见在衙门口背诵四书五经的人,给他争取个功名……游师婆说,她在告诉这些人改运秘方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后面的事。比如,那官员体弱多病是因为纵欲过度,令他远离声色必然康健,而他遇到在衙门口背诵四书五经的人肯定会设法提拔。聪明的读书人读的全是死书,到提督府门口看了对联就明白了为官之道,求取功名为官一方是早晚的事。某一天看见有人裸露双臂胸前挂牌求告无门,他肯定会设法为其出头。
“所有人在牢记下我叮嘱的秘方时,只会想到那是自己的命运所需,当然不会知道全是我的巧妙设置。而秘方一条条兑现时,他们自然会认为那是神明显灵……”说到这里游师婆颇为得意,“前来求我改换命运的人越多,他们命运改换的可能性就越大。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天大的命运,他们都是中间的一个环、一个扣,只有环环相扣,才会像织网一样结出一张天大的好运好命!我就乐意做这个,我觉得我是上天派下来缝补他们命运的!你说呢,啊呸?”
啊呸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过了一阵,似乎终于想通了,又似乎还满脑子糊涂。他挠挠后背,抓出个虱子,丢进嘴里嘎嘣嚼了,愤懑地说:“你给别人的都是两条秘方,为啥给我三条呢?可恶的就是那第三条……”
“你还有什么想不通呢?”游师婆微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声,告诉啊呸,她平常给人设置的秘方,通常是一条为自己,一条为别人。当初见啊呸确实倒霉,给他设的两条秘方都是为他的。最后转念一想,觉得不好,还是应该给他设条绝路,只要他心生邪念,就必然自食恶果。于是,在接待啊呸之后的人时,游师婆就多给了那人一条秘方,去求一瓶可以迷乱人心智的毒药,涂在观音菩萨的左手小拇指上。
“你真算得上咎由自取。”游师婆点着啊呸的脑门,叹息说,“观音菩萨赐你银两,那是多大的恩情啊,别说神灵庇护,就是普通人的一饭之恩,也要铭记在心,感恩戴德,哪里还忍心去伤害呢?你看看你,竟然胆敢掰掉菩萨的手指!还好,这么多年了,那药竟然还有功效。”
听到这里,啊呸抡起巴掌,左一下右一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然后抹着眼泪站起来,默默地出了门。
看着啊呸佝偻的背影,游师婆叫道:“啊呸,还那么痛苦干什么呢?人生一世,不过黄粱一梦……”
茶屋血案
圆月当空,庭院中的樱花随风飘落。阴阳师伊藤佐雅躺在雕花竹椅上,倾听着平安京大街上传来的悠扬乐声,正惬意时,却见一名侍女急匆匆走近,垂首说道:“大人,吉原楼出事了!”
吉原楼是平安京内首屈一指的茶屋,里面的艺妓色艺双全,京中的世家子弟和达官贵人皆爱流连于此。绸缎商加藤长川一向是花魁雪姬的常客,今夜两人正在温存之时,房外的婢女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慌忙推门而入,却见加藤大人暴毙在床下,雪姬吓得花容失色,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加藤的死状极其可怖,双目圆睁,全身血液流干,喉管上有一段粗大的锯状口子,显然是被锋利的獠牙咬断。雪姬说她当时突觉一阵强风刮过,便有些神志不清,再睁开眼睛时,加藤大人已经惨死。
佐雅四下打量一番屋子,眉头微皱:“近来这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雪姬无力地摇了摇头。她披了一件水绿色单衣,拂袖时腕上的银镯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那银镯雕刻得分外别致,佐雅不禁多看了几眼。
婢女忍不住插嘴道:“要说不寻常的事,也就是那个月咏了,自从她来了以后……”
月咏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吉原楼的。她凭着红樱般明艳的美貌,很快成为众人公认的又一花魁,把雪姬的客人也抢去了不少。
婢女愤愤不平道:“那女人颇有些手段,说是狐妖子也不由人不信。”她说到此处,往外扫了一眼,有些鄙夷地转开了头,“对面走廊里正经过的,就是月咏了。”
佐雅闻言抬首。走廊里的女子身段极其婀娜,行走时如弱柳扶风,一把及腰青丝更添万种妩媚。
“果然是个美人啊。”佐雅的扇子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一直等到月咏的身姿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向雪姬告辞:“小姐不必担忧,三日内佐雅一定找出杀害加藤大人的凶手。”
双姝争艳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出了人命,吉原楼的生意冷清了许多。见门口的红灯笼下走出一条熟悉的人影,月咏急忙迎上去:“萨满大人——”
“萨满大人可想死奴家了!”一条手臂先月咏一步挽住了来人。雪姬今日刻意装扮了一番,显得光艳照人。萨满见后心头一喜,讪讪向月咏笑了笑,便牵着雪姬疾步上楼,一番鱼水之欢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当夜雪姬早早歇下。夜半时分,一条黑影潜入房中,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手起刀落,刀尖直直插入雪姬的心脏。雪姬挣扎几下就再无动静。黑影轻笑一声,正要离去,突然发现双脚竟不能挪动分毫!这时床上的雪姬发出“滋滋”的声响,片刻后变成了一个寸许长的纸人。先前扎在纸人身上的刀尖,则腾起幽蓝色火光,瞬间绵延成一个圆,把黑影围在正中间。
房中立时灯火通明,雪姬毫发无伤地和婢女站在门口,两人皆是一脸惊恐。她们身前的伊藤佐雅倒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持扇颌首道:“月咏姑娘真是好利落的身手。我很好奇,吉原楼这座小庙怎么引得来你这尊大菩萨呢?”
那黑影正是月咏。此刻她觉察到自己的法力正被缓缓吞噬,怒喝一声,手中魔术般多了一条荧光长鞭。长鞭带着疾风呼啸而至,快到伊藤佐雅面前时,鞭梢突然分为两个蛇头,吐着殷红的芯子,眼看就要触上佐雅的脸。佐雅却不慌不忙地合掌执扇,轻轻念了句咒语。蛇头立刻乖顺地垂了下去,与此同时,阵中火光猛烈加剧,月咏再也握不住长鞭,痛苦地抱头哀号,不多时便在地上蜷成一团。一阵烟雾袅袅散去后,地上赫然现出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
雪姬一脸惊色,却还是咬了咬牙,看向地上的白狐:“月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白狐狠狠地瞪了雪姬一眼,别过头去。
“月咏。”佐雅微微皱眉,执扇的手轻轻动了动。
白狐有些害怕地把身体往后缩了缩,随后用前爪重重地挠地,发出几声呜鸣。佐雅一愣,上前几步侧耳倾听。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雪姬忍不住怯生生地问道:“大人听得懂狐语?”
“不。”佐雅脸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只是觉得它的声音听起来很哀伤而已。”
雪姬不再多问,取出自酿的青梅酒感谢佐雅为吉原楼除害。
轻啜了一口梅子酒,雪姬苍白的脸才有了几分血色,对动弹不得的白狐却仍有忌惮:“不知佐雅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妖狐?”
佐雅一口饮尽杯中物:“依小姐之见该如何处置?”
“大人说笑了,雪姬蒙尘之珠,无甚见识。”雪姬低头抚弄酒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只是听说白狐善媚善妒,常常迷惑男子以吸取精魄,若遭男子背叛,报复手段更是令人发指。说起来,三天前惨死的加藤大人本来是月咏的恩客呢,那日不知怎么点了我陪侍,结果……”
佐雅的脸上自始至终波澜不兴,良久,才缓缓一笑:“小姐言之有理,万不可让这白狐再为祸人间。”言罢把白狐抱至膝上,轻轻抚了几下。白狐的眼睛渐渐变得迷蒙,片刻后慢慢合上,再也不动。
雪姬长吁一口气,重新给佐雅斟酒。佐雅点头致谢,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女子皓腕上的银镯:“小姐的手镯真精致,我竟看不出是出自平安京哪位名匠之手。”
雪姬吃吃笑了起来,掩面道:“也难怪大人辨不出,打造这手镯的人,不在人世已经两百年了呢。大人可知道天香坊的玉灵夫人?”
“原来是她。早就听说玉灵夫人打造的首饰天下无双,可惜大都藏于宫中,流传市井的极少。能否请雪姬小姐将镯子给我好好欣赏一番?”
雪姬面露难色,叹了口气:“本当乐意之极,可惜雪姬自幼佩戴这镯子,后来身量渐长,竟褪不下它来了。”
佐雅若有所思片刻,嘴角浮起一抹笑:“是我唐突了。如今妖异已除,雪姬小姐可安心神了。”言罢抱起白狐,施施然出了吉原楼。
月咏再现
两天后的吉原楼,萨满斜倚在榻上,眉开眼笑地去揽雪姬的纤腰。雪姬咯咯娇笑,低嗔道:“要是月咏那狐媚子还在,萨满大人怕是不会登雪姬的门呢。”
萨满意乱情迷,随口答道:“如此良辰美景,说那妖物做什么?我唯一爱的就只有雪姬你呀。”
正满室旖旎之时,萨满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娇笑:“大人不是承诺过只爱月咏一个吗?誓言尚在耳边,大人的心这么快就冷了。真让人难受呢。”
“月咏?!”雪姬一惊,翻身而起,看向门口的熟悉身影,目光变冷,回头却见萨满吸了迎面兜过来的白雾,神色恍惚地朝月咏膝行过去,眼中是就快溢出来的痴:“我记得的,一辈子只爱月咏一个,你是妖我也不怕……”
“大人!”雪姬又悲又怒。萨满却充耳不闻,倒是月咏风情万种地扫了她一眼:“男人的誓言就像水中月,看着明晃晃的,照得你心都要碎了,却是永远也抓不住的。”
“住口!都是因为你!”雪姬勃然大怒,直直向月咏扑过去。月咏脸色微变,顺手抖开长鞭,却猛觉脚底一滑,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向雪姬滑去。原来,那鞭子另一头竟被雪姬牢牢抓在手中……眼看就要撞上雪姬,月咏的前滑之势突然受阻,身体剧烈踉跄一下,停了下来。原来在电光石火间,长鞭“噼啪”一声起火,断成了两截。
“伊藤佐雅,你居然放掉了这个妖物!”雪姬瞪着房中刚刚念完咒语的白衣男子,怒斥道。
佐雅正了正衣帽,闲适笑道:“不劳小姐挂念,佐雅也很清楚自己的本分。”
闻声赶来的众人顺着佐雅的目光看去,不约而同地尖声惊叫起来!月咏的鞭梢居然卡在了雪姬的手臂中!不,不是手臂,是银镯!雪姬那从不褪下的银镯,此刻紧紧地勒在了手臂上,而银镯里圈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圈寸许长的白色獠牙,尖利獠牙闪着森森的寒光,深深嵌在粉红色的肉里,正缓缓地张开、合上,同时发出沉闷的呻吟声,似乎正享受着血肉带来的快感……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加藤大人喉管上诡秘的牙印,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冷噤。清醒过来的萨满战栗地指着雪姬嚎道:“你,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妖物!”
雪姬行尸走肉般向萨满走去,嘴角浮起一抹惨笑:“你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的。哪知这话如同天上的浮云,风一吹,就散了。”
萨满见那副森森白牙越来越近,骇得大叫,转头向一边的阴阳师求助:“佐雅大人救我,别让她过来!杀,杀了她!”
佐雅摇了摇头,折扇在手中轻轻一收,淡淡说道:“雪姬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被你折磨了两百年也够了,放手吧。”
“啊?”萨满茫然地张大嘴巴,众人也都面露疑惑,不懂佐雅在和谁说话。“呵”,一声轻笑从雪姬身上突兀响起,竟是那副牙齿发出的!
四、情深不寿
一时间满室俱静。只见雪姬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无比,脸上一片空洞麻木,手上的银镯在血肉中肆意移动,空中弥漫起一团血雾。不多时,绯光渐渐散去,依稀现出女子模糊的身影。
女子的面孔一片虚无,衣饰倒分外引人注目。她穿了一袭平安王朝命妇以上高官才能着的十二单衣,云鬓上斜插一支凤凰追月玉簪。
佐雅淡淡笑了:“玉灵夫人,和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众人都是又惊又疑,女子却似毫不讶异佐雅知悉自己的身份,只是看着雪姬吃吃地笑,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声音也开始哽咽:“佐雅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世人都知道两百年前的天香坊是天皇钦点的宫中首饰御造坊,繁盛一时,传说中旷古烁今的制艺师玉灵夫人也出自其中。却鲜有人知,是有了玉灵夫人再有的天香坊。
“我原本生活在盛产玉石矿的上滨一带。一日清晨,我上山时见到一个青衣男子呆呆地坐在石边,皱眉看一幅画,脚边摆着几块上好的白玉。我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见纸上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图样,不由失望地嘟囔道:‘泥尘之质,何劳金玉盛托?’
“我本是信口一句,哪想那男子却猛地跃起,面有怒色地质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被他一激,便说这玉佩式样实在简单,为何要用这样的好玉来做。这也是实话,男子却更加愤怒,斥我信口胡说。我一时恼火,便抽出腰间的小刀,从男子脚下选了一块白玉,三两下就雕出和纸上一模一样的玉佩。
“男子眼中瞬间惊喜交加,一改方才的傲慢,斯文地向我行礼,还夸我手艺别致,蕙质兰心。原来他叫柳生五郎,家在平安京,父亲,日前去世,给他留下了一家小首饰铺。铺中匠人手艺粗糙,打造不出客人图样上的玉佩,他听闻此处盛产玉石,想着也许有能人巧匠,没想到果然……说到此处,他又温柔地向我笑了一笑。也不知为何,我生性冷淡,可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鬼使神差,我把他带回了家中。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一夜。等到晨风拂面,他深情地问我是否愿意随他回平安京。那一刻我的心都要化了,几乎没有任何犹疑便答应了他。
“回到平安京后,我制出了几件与众不同的首饰,很快引起了京中贵族的注意,天香坊渐渐开始崭露头角,终于有一天,接到了宫中的谕旨。此时五郎已经是我的丈夫,他捧着天皇的谕旨,兴奋得全身颤抖,不停地说:‘娘子,我真不敢相信,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听到这话后,我思忖了很久,终于开口告诉他:‘五郎,我并不是人。’”
玉灵夫人说到这里,见佐雅脸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不吃惊?”
佐雅打了个呵欠:“能两百年魂不死,魄不灭,并非人力所为。上滨一带古玉万千,我没猜错的话,夫人是修道成精的玉石妖吧。”
玉灵夫人一惊,点点头继续讲下去:“五郎知道我的身份后,并不厌弃我,反而更是温柔体贴。他把我制作的首饰送进宫中,果然受到赞赏,从此天香坊蒙得皇恩,名满天下。我以为从此一生便可平安喜乐,不料五郎一次外出经商时,带回来一名叫雪代子的女子。雪代子年轻貌美,五郎很快就夜夜流连于她的宅院,冷落了我。
“突然有一天,五郎怒气冲冲地踢开我的门,端着一碗汤质问我,说雪代子的药膳里面居然被人加进了毒药。他竟疑心是我做的!我又悲又气,拿起碗一饮而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哪知汤一下肚,我只觉五内俱焚,极度恶心,下意识地张嘴,却“哗啦啦”吐出了全部的牙齿!”
佐雅脸色一暗:“玉石妖的全部力量在于牙齿,一旦齿毁,便和常人无异,且会迅速衰老,灰飞烟灭。”
玉灵夫人流下两行清泪:“是,我这才知道,雪代子不满我独享天香坊女主人的殊荣,挑唆五郎把我赶出家门。五郎怕我报复,找游方高僧讨了这个法子,想置我于死地。此时天香坊已如日中天,我的一身技艺也已大半传于技师,自是无多大价值。当夜我委顿在自己房中,悲伤、不甘、愤怒,种种恶念在脑内冲撞交织。这时我看到桌上放着的要进献给天皇的银镯……
“天亮后五郎开门查看,满意地见到我已经灰飞烟灭。三日后,天香坊进献一批珍奇首饰,坊主柳生五郎携新夫人恭敬地匍匐于天皇殿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