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直面恐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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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街上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
“你想去哪？”她问自己。
“哪儿也不想去。”她回。
她想起来，石老师说：你想去大海，你就在海里呀。
不去哪儿，就在这里，此时此地。可是，这里好虚空啊，什么也没有。就像一个突然半夜从梦中惊醒的人，那无尽的虚空的夜，就像一张血盆大口。
生命是什么？一段旅程，之前和之后都是恒久的无尽的黑暗，或者，就是虚空。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最终会到哪里去，只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街上，看高楼大厦，看人来车往，看人们走路、购物、喝酒、吃饭、聊天，看傍晚的天幕下，云在走，风在吹，树在动。这个世界，这个天天生活、时时看着的世界，怎么忽然觉得这么陌生？
杨玉清忽然很害怕，仿若自己马上就要凭空消失。她再也忍不住了，给林小西打电话：“小西，我来找你。”
“我等你。”林小西简短地回。
杨玉清匆匆叫了滴滴，直奔林小西住处。急切地推门，还有一个人也在，是石老师。不知为什么，此刻见到石老师，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我特地请石老师来的。”林小西说。
“小西说，你在练习独处，感觉怎么样？”石老师还是一贯笑咪咪地，开门见山。
“很焦虑，焦虑背后好像又有些别的。”杨玉清如实回答。
“那些别的是什么呢？”石老师继续问。
“就好像是一种对世界、存在的本质的一些东西的怀疑。”杨玉清皱着眉头。
“是怀疑。还有吗？”
“还有恐慌，虚无感。好像一切是未知的，不可控的，又是没有意义的。”
“还有什么感受吗？”
“好像还有一些害怕。生命仿佛是矛盾是悖论。生命为什么要有死这道程序呢？如果长生不老，似乎会长日无聊，但有了死亡，似乎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没有意义的。”
“是的，很多研究哲学的人，就在这样的悖论中选择了自杀。表达对死这件事情的自我控制。”石老师表情有些凝重了。“《西西弗神话》很早就讨论过这个主题。”
“很多时候，我看书，学习知识，在认知里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有在心理上或者说是精神上，这么真切地体会过。”杨玉清说。
“所以，认知和悟，脑识和心识，是两回事。”石老师说。
“心理学上，弗洛伊德很早就发现了人们内心深处深埋的焦虑，并把它作为解释一切心理病理的基础，例如他提出的最著名的存在于俄狄浦斯期的阉割焦虑。”石老师补充。
“您怎么连心理学也了解？”杨玉清赞叹。
“所有认知、经验、体悟，到了一个层面，殊途同归，没有什么分别。”石老师说。
“老师，当我有事可忙的时候，例如结婚、生子、离婚、考研，什么事也没有。这当中会有很多情绪风起云涌，但我反而能感知到自己，知道自己是在的。哪怕悲伤、痛苦、绝望，还有各种现实层面的害怕，但我会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心里总归是踏实的。但现在不一样，我无事可忙，我无所事事，我发现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杨玉清急促地说。
“要想真正醒来，就先让位于虚无。”石老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所以，体验到虚无，就等于同体验到空。”杨玉清有些恍然大悟。
“然后呢？”杨玉清追问。
“然后，不再试图去牢牢抓住些什么，例如之前让自己忙，例如很多走到这里的人常做的，自杀，或者加缪称为哲学式自杀，也就是信仰宗教。”石老师安定地。
“那第三条路是什么？”杨玉清穷追不舍。
“你自己去找找看。”石老师笑得有点调皮。“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这是《心经》，可我还是理解不了，唉！”杨玉清叹气，又被卡住了。
“有空，可以去看看霍金的《大设计》。”石老师不忍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喝茶。”林小西及时给两人续杯。
“好喝。”石老师满足地嘬一口。
杨玉清也懒得再伤脑筋了，安下心来喝茶。一时，完全静下来，只有茶香。
这次，石老师没有一直喝茶。一泡茶过后，他盘腿坐在阳台的竹垫上，双目轻闭，只不过几秒，似乎就沉入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个时空。就像《西游记》中，每次孙悟空定在当地，魂魄离开的那种状态。呼吸好好的，但比之沉睡或闭目养神的人，极轻浅，若有若无。神色不带任何情绪，如果不是还有气息，真的就像死人一样。
杨玉清惊骇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出。林小西见怪不怪的样子，仍若无其事地喝茶。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石老师气色鲜活起来，一会，就睁开眼。
“老师，您刚才是在做什么？”杨玉清迫不及待地问。
“禅定。”石老师寻常地回答。
“老师，您怎么能做得那么安住？好像不在我们这个时空了。”杨玉清想想自己坐的样子，像发现了新大陆。“我以前在庙里一段时间，也跟大家一起坐过。那时候因为受重创心灰意冷，看起来坐着，其实脑海中就像孙悟空在翻跟头，一会一个十万八千里。”
“慢慢来。先一分钟，不可操之过急。”石老师笑笑。“好，备好茶，走了。”
说完，立起身，装好茶，离开。
林小西含笑不语。杨玉清满眼敬慕。虽然她对什么禅定之类，也就是一知半解，在庙里呆的时日，也是虚应了事。但她清楚，一个平常普通的人，是坐不到那种境界的。尤其是在对比了自己想坐好，而感受到的如芒在背之后。
“小西，抱抱。”杨玉清向着林小西，撒娇地说。
林小西马上挪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久久的拥抱。林小西去书房，拿出了刚才石老师提到的书。
杨玉清感叹：“知我者，小西也。”又加一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暂时，杨玉清找到事做了。专门读那本书，还特地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上学的时候，杨玉清是理科学渣，这会，看着那里面的一些特理公式，一头雾水。好在，跳过那些，依然不影响对内容的理解。
当反反复复理解“弦理论”时，她忽然又体验了前些天那种“虚无感”。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实有的，不是物质的，只是振动的频率，并且是随机的，那不就是“刹那生灭”吗？如果是这样，果真是“空”，是“无常”，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当然就“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啊，我知道了，不，我悟到了。”杨玉清兴奋地在床上打滚。根据以往的经验，睡前是她觉得离灵魂，哦不，用另一种语境说是心识最近的地方。就像有人说xz是离神灵最近的地方一样。
很多时候，人突破不了的是对这个物理世界的实有的理解。因此，由于惯性思维，也总想把“我”执著于实有。其实，万物一体，哪里有什么坚固的、固体的实有，一切都是振动和频率，它们随机决定着世界的维度。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频率会有着怎样的剧本，但我会尽情演好它。”杨玉清给林小西打了个电话，轻松地说。她看不到林小西的脸，但她知道她懂的。
很快，一轮新的花间集又来了。这次，依然是周曼提议的，不过，地点换了，在她的茶室，一大间很适合雅集的地方。
林小西和杨玉清轻车熟路，又想先蹭点好茶，是最先到的。一会功夫，李晓芳也到了，照例如同凤姐出场，不见其人已经先闻其声。
等了好久，张丹才姗姗来迟。脸色也不太好。坐下一会，不等大家问，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我和他分手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他手机，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他只是想玩一段婚外情，找找乐子。”张丹一向沉静，不紧不慢，但声音打颤。
“他妈的王八蛋，老娘去废了他。这个杂碎。”李晓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我对他没有提防，他说他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知情之下自愿的。我是公务员，我闹不起这种纠纷。”张丹低着头，像犯错的人是她一样。
“妹妹，错的不是你，是他。”林小西很少这么坚定地义正言辞。
杨玉清和周曼都抱住张丹的胳膊，心疼地搂住。
“我不生气了。曼姐说过，遇见的人都是必定会遇见的，发生的事都是必定会发生的。我现在发现不了意义是什么，但我相信以后就会知道。”张丹反过来安慰大家。
“中午想吃什么，曼姐亲自下厨给你做？”周曼这里的私厨手艺很不错，她只有在特别亲近的人来时，才会亲手做。
“小龙虾上市了，来个蒜茸的，再来个香辣的。要两大盆。”张丹不想大家的情绪被影响，努力回应。
“好啊，你们先喝着茶，看姐姐的手艺。”周曼请林小西到主泡位，自己侧身下去了。
张丹不想大家再探问细节，也不想再提及这件事。大家都清楚她的个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时静默无声。
“都是因果。”这是杨玉清和林小西的念头。现在，两个人同频的时间更多了。杨玉清也更懂得，之前林小西和郑立，者者和石老师，为何总是能心领神会。原来，人真的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很不同。
“众生皆苦。”又是一个念头。悲悯之心油然而生。
很快，气氛由刻意的沉闷变得真正安定了。林小西平常喝茶司茶的时候，都很家常随意，今天却很庄重，就像在做一件特别重大庄严的事情，一整套茶道的动作行云流水，宛若闲庭信步，一股静气在这个空间弥漫开来。
“心安处即是吾乡。”周曼做好菜有一会了，靠近这个空间，不忍惊扰，远远站住。
大家都从刚才的安定中缓过神来。杨玉清更加了解了刚刚这个时空，或者说这个场，发生了什么。
撤下茶具，一桌子丰盛佳肴陆续上桌。
“天啊，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小龙虾。”李晓芳也是走南闯北，阅美食无数的人。
看她脸上毫无夸张的成分，大家纷纷戴上手套，大快朵颐。瞬间，桌子上的虾壳已经堆得老高了。
“美食，美良，美人。咱们花间集真是人间天堂。”李晓芳停不下嘴，边吃边说。“娘娘，快给朕斟酒，满上，我找代驾。”
周曼看她得瑟的样子，呵呵笑。
“咱们今天可都是沾了张丹的光。”林小西也得空插一句。“妹子，满上，姐敬你。”
“一起干杯。”看张丹倒满，大家一起来。
“没有什么是一顿小龙虾解决不了的。”张丹脸上消减了些阴霾。
“妹子，是个好汉，姐姐再敬你。”李晓芳不依不饶，存心要让这孩子一醉方休。
张丹来者不拒，平常很少喝酒，很快醉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