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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至暗时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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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清从来没有找过工作。也正因为如此,她和许多个从未经历谋生的人一样,对经济、金钱没有一点概念。

之前,每天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对于她来说,就像天上下的雨,河里积的水一样,自然而然,一直都在那里,安然无恙,一成不变。

现在,每天都感觉岌岌可危,坐以待毙,杨玉清觉得这也不是办法。

她开始浏览一些招聘信息,无奈,稍微觉得地理位置还行,待遇过得去,估摸着自己的条件也可以试一下的,精心准备好简历投过去,如石沉大海。

她从来没有投简历找过工作,这次,是花了很多心思,从网上找了许多模板,又看了许多教程,试着做出来的。

她感觉有点匪夷所思:问题出在哪里呢?按照招聘条件来看,自己基本符合的呀。而且,因为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跳槽,抱着十分的诚意,根据自己的实际条件来的,并没有期望值太高。

她决定参加一场招聘会试试,当面交流,可以获得更多的反馈信息。

春季的招聘会,人山人海,好像有句业内的话叫做“金三银四”,于是,供求双方的市场都格外火爆。

杨玉清带着第一次走进招聘会的忐忑和激动,穿行在人群中。

初看,那些用人单位的展台数不胜数,可是,除去一些专业性极强的技术人员、管理人员,还有一些压根就不会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体力劳动者,像是普工、服务员、保洁员什么的,剩下的看起来选择范围很广的什么客服、前台之类的,年龄又有限制,基本上都是22-28岁。

转来转去,忽然觉得自己无处可投。专业范围内最近的就是教育机构的培训师、咨询员这些,但人家又要有经验的。

在招聘会越转,她的心越凉。是谁说过的,你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只是,这种替代,是要有代价的,常常需要加倍的偿还。

家庭主女当久了,会和社会脱节。以前,这句话对她来说,是很空泛的一句话,涵义很广,她想着,自己既有爱好,也有朋友,一直都是与时俱进的,哪里会有什么和社会脱节,却原来,真正的脱节是等在这里的,让她迅速认清:谋生,是件容不得半点忽视的问题。

最后,看着人家都喜笑颜开地在各个展位间从容回转,她觉得捏着自己的简历不投也不是办法,“难道什么职位都是落空和拒绝吗?难道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吗?”她不甘,也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带着自暴自弃的赌气,把简历投了几份招曾工的、洗脚城学徒工的、服务员的。

已经低到尘埃里了,总不至于还是拒绝吧?对方收了简历,回复都是“等通知”,她悻悻然地打道回府。

为了有更多精力张罗求职的事,她把王跳跳暂时申请了住宿。一是怕自己时间上有面试之类的安排,耽误孩子的学习,二是怕自己求职不顺,情绪影响了孩子。

终于,还是有回音的,一家连锁的湘菜馆招服务员,让她去面试。那名主管是个实在人,告诉她做服务员很辛苦,工作时间长,而且累,工资待遇也有限,也因此用工缺口很大,节假日忙起来会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杨玉清犹豫着。她很清楚自己是不会想要做这份工作的,但她怕万一现在的工作没了,依目前的经济状况,是一天停工也不允许的。

她提出趁清明假期,来这里做几天试一下,先按小时工计算。主管同意了。到了假期,她把王跳跳送到外公家,直接来上班。

一进门,领班带她领了工作服、工作牌,并且带她熟悉基本的楼层、台号的分配,她的岗位是最缺人的传菜部。

吃完上午10点的工作餐,她的胃已经隐隐作疼了。她的胃一直不好,因此饮食很规律,定点定量。现在,吃的这个饭,早饭太晚,午饭太早,很夹生,但领班说得对:干餐饮行业的,就是饭点忙,所以,和顾客的正常吃饭时间,一定是错开的。

临时做几天,她没想那么周全,没带自己的饭碗,也没有带水杯。吃饭是领班拿了快餐盒帮她打的,喝水嘛,领班忙着自己的准备工作,一到放假,不仅有散客,还有许多在清明中祭祖、提前预订的酒席,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喝水的小问题,再去麻烦别人。

一过十一点,厨房灶上已经热火朝天,一排炉灶一起开火,炉火像刮大风一样的“呼呼”声,煎炒烹炸时油锅的“刺啦”声,夹裹着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既热且吵,根本就不能有正常的说话交流。

难怪人家说厨师是夏天最艰辛的职业之一,站在这样的炉火前,那温度得比外面高上十几二十度吧,不难想象夏天酷暑中的煎熬。

为什么传菜部最缺人?开始干活,杨玉清立即明白了原因:餐饮是很累的职业,而传菜部又是餐饮中最累的岗位。

一个长方形大托盘,可以放六份菜。酒席的菜一下子出得急,堆在传菜口,人人都得最大负荷的六份菜一端。

当里面放的是六大碗汤时,杨玉清怀疑自己端不动,但那样紧急的情势下,又正好轮到了自己,没有理由拈轻怕重。她硬着头皮端起来就走,中途找地方歇了两回,咬牙一口气端到目的地,不料,旁边一位客人冲出来,撞了一下她的胳膊,立刻,本来摇摇欲坠的托盘一个侧翻,一个汤碗飞滑出去,掉在瓷砖地上,摔得粉碎。杨玉清稳住托盘,放到备餐台上,望着满地狼藉的汤汁,不知如何是好。

汤汁是刚出锅,滚烫的,此时又是上客高峰,人员密集,溅洒到一位顾客身上,那人立即破口大骂:“婊子养的没长眼睛啊,端个汤都不会,把老子烫到了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用冰块给您敷一下,清洁阿姨,赶紧把这里清扫一下,免得我们的客人摔跤了。”前厅部的领班及时赶来解围。

杨玉清第一次被这样破口大骂,骂呆怔了,不知道怎么办。

“领班你看,她连对不起都不会说,是个哑吧啊。”那位客人依然怒气未减。

“这位员工是新来的,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领班依然赔着笑脸。

“那也行,我这双皮鞋1800块买的,都被溅上油了,帮我擦干净就算了。”客人傲慢地提出要求。

“客人,我帮您擦吧,新来的员工干活不麻利。”领导低下身子,拿了擦鞋布过来。

“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好意思,我就要这位老娘儿们擦。”客人不依不饶。

领班递个眼色给杨玉清。杨玉清知道她已经尽力帮她了。她接过擦鞋布,蹲下去,低着头,擦鞋。

擦完,客人趾高气扬地走了。领班安慰她:“别放在心上,做我们这一行,这种人见多了。还有很多是故意找碴想打折甚至免单的。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杨玉清似有若无“嗯”了声,拿了托盘回去。一直在客人面前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崩不住了,哗哗往下倾倒。

她只好躲进员工厕所,用厚厚一叠纸巾摁住脸,纸巾被迅速渗湿,浸透。想丢下工作服就走,但在这么忙的节骨眼上,一走了之,她做不出来。也不敢哭太久,怕同部门的人觉得自己躲懒。

用冷水冲完脸,虽然眼睛红红的,但消了些肿,她急匆匆回到传菜部。好在大家太忙,没有谁留意到她的不对劲。

一直到下班,杨玉清一趟趟干活,一个字都没有说过。迫不及待等到下班,大家立即散了。

回到家,胳膊已经红肿起来,摸上去,那肉又软又烫。晚上根本不想吃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准备简单洗洗睡觉,发现双手抖得厉害,拧干毛巾都很困难。

已经累到就像被咀嚼干净又暴晒的甘蔗渣,一点力气也没有。可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

如果,今后的生活是这样的,该是多么可怕啊,为了一日三餐用尽全部心力,除了日复一日机械重复劳动,没有希望,也没有盼头,更没有乐趣,这种劳动强度,已经完全把人物化了,和那些连轴转的机器设备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因为没有力气了。

如果再老一点,这样的体力活也干不了了,那时候怎么办?去拣废品拾垃圾?那时候,很老了,浑身都是病,没有钱,没有收入,无依无靠,没有地方住,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而且,那些曾经熟识的人,远远地看着自己,这样一个孤老婆子,日日浑身肮脏地穿行在垃圾堆前,令所有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或者,大病离世几个月,也没有人发现。

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自杀吧,何必那么艰难。王跳跳,怎么舍得呢?可是,如果自己只能拖累孩子,那还不如死了。

要怎么死,才能干干净净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呢?跳海吧,先吃上安眠药,等药劲差不多快上来的时候,再爬到海里去,这样万无一失,否则,如果像太宰治那样,明明是殉情,女方死了,自己获救,多费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还去吧,做上这几天,可以给王跳跳买双球鞋了。

上午例会的时候,主管说了“泼汤事故”,很温和的说,作为新员工,有点失误是难免,并通报免赔偿的决定,一些才相处一天的同事也安慰她说,有些客人就是素质低,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杨玉清心里有些暖。有些人总是在鼓吹“穷山恶水出刁民”,鼓吹越是底层越喜欢互掐,见不得别人好,社会层次高的才知道团结合作、资源共享。

杨玉清忽然想起人家讲的培养蛊王的故事:撕杀同类的最后幸存者。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上流社会,真的会有更多的人性之善吗?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妄想啊。至少,此时此刻,她感受到的是社会底层那种泛滥的同情、同仇敌忾式的抱团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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