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99节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朝露!
确入他所料,大雪封路,马蹄难行。
却不得不行。
到此刻,已是铁锁横江,箭在弦上。他必须护住裴朝清,带回带回汤思瀚。
如此,最早明日便可重提裴氏案,要求重审。阿昙要的,在定罪者手中翻案,便可彻底实现。
而即便李禹在有其他后招,不过一夜间,天子身在大内,尚有禁军,无人能近其身,此间自是无虞。
昭阳殿中,裴朝露亦是这般盘算的。
如此想着,虽因久坐,后腰便酸胀起来。然她尚且欢愉,只微微后仰撑着腰身,在胎腹上打圈圈。
许是这殿中先头歌舞漫漫,孩子听到了,便也手舞足蹈。
累她这一晚上不得安生。
酒过三巡,歌舞退下。
宫人往来,再次逐一斟酒。
苏贵妃只挥了挥手,道一声“本宫自个来”。
是她亲自给陛下斟酒。
周遭闻言之人,自是投去恭谨又羡慕的目光。
帝妃情浓。
裴朝露亦抬眸瞥了眼,见其正捧酒盈盈奉上。
她眸光一点,落在苏贵妃广袖之下,手腕上露出的半截镯子上。
镯子款式,甚是熟悉。
是上回除夕夜,她引李慕喝酒时戴过的。裴朝露眼里甚好,自是就清楚。
除夕夜——
裴朝露眉间微蹙,那日苏贵妃向李慕骤然示好的举措,亦是突兀的很。
“母妃——”电光火石间 ,裴朝露鬼使神差地唤了声。
苏贵妃愣了愣,险些将酒水洒出来,遂有些不满地扭过头。
“母妃,您腕上镯子甚是好看,可是父皇新赏的?”裴朝露一时拣不到话,只本能觉得需阻一阻苏贵妃奉酒。
只是她这一问,苏贵妃持酒盏的手蓦然顿了顿。
“三郎送的吧。”李济安抬过苏贵妃皓腕,左右细看,笑道,“怪精致的模样。”
李济安细看的片刻里,裴朝露亦凝神细观。
“是的,是三郎年关前,赠于妾身的。”苏贵妃勉励让自己从容,含笑回话。
“很是衬你,戴着吧。”李济安拉过她广袖边缘,给她掩了掩。
“陛下,新年伊始,至此佳节,妾身敬您。望您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望我大郢福祚绵长!”苏贵妃重新捧正酒盏,奉给李济安。
“舅父!”右下首,裴朝露的声响再度传来。
在方才李济安细看苏贵妃手镯的片刻里,她亦看清了,那不是李禹送的。
那只手镯,是阴萧若的。
如此,所有的事情瞬间在她脑海中串珠成链。
宝华寺《心经》上的媚、药,蓬莱殿点心里的毒药,还有除夕夜给李慕的那盏酒水。
每一处都严格验毒,却临近口中,依然是染毒之物。
根本缘故,当是在那只镯子上。
再思贵妃此刻举措,无非是杀李慕失手,慌不择路便只能毒杀天子。
李济安尚不能死,需活着为她裴氏证名。
此间要如何保住他?
又该如何顺势拉下苏贵妃?毁掉李禹这把通天的保护伞?
裴朝露扶着腰身,垂眸皱了皱眉。
孩子又踢她了,活泼又好动,当真是祥瑞的一胎。
不过一念之间,她便下了决心。
“舅父,可能将这酒水赐予阿昙?”她面容温婉,神色如初,只笑意盈盈望着李济安。
只是裴朝露此言一出,殿上就近的几人皆变了神色。
“陛下,贵妃姐姐这酒,妾身亦想讨一口。太子妃且算了,她被忌了口,想是又馋了,您且不能惯她。”最先开口的是德妃,她自不知裴朝露何意,但却知晓裴朝露自有孕后,早已滴酒不沾,如今这般实在莫名。却又见她神色坚定,对那酒水势在必得。
便多少猜到几分,只拼命拦着。
“就是,你可不许饮酒。”苏贵妃亦笑道,“不然,三郎定恼母妃。”
“陛下,还是您请吧。”苏贵妃眉目含情,慈和又温柔。
“舅父且见到了,他们便这般拘着阿昙。”裴朝露低眉抚着隆起的肚子,复有抬眸,“阿昙不过想借舅舅的势,解解馋罢了。”
“今朝这般好日子,舅舅让阿昙放了彩灯,却也不赏些什么给我!”裴朝露撒蛮低语,竟复了几分年幼的娇女模样。
“给太子妃送去。”李济安接了那杯就,给了江士林,“说好了,只抿一口,不可全喝了。”
“谢舅父恩典!”
裴朝露满目舒心笑意,同李济安说着话,目光却缓缓滑向苏贵妃,给了她一个更加明丽的笑靥。
“有劳大监。”裴朝露接过酒盏,仰头饮下半盏。
“阿——”德妃根本来不及阻止,一下面如纸色。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然以防万一,她还是近身一把攥住了裴朝露。
“解解馋便罢了,可不许再用。”说话间,她袖中划出数枚银针,直入裴朝露腕间,护住了她的心脉。
银针入脉,自有些疼。
裴朝露峨眉微蹙,却觉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转眼一口血直喷出来。
一时间,殿中诸人都大惊失色。
德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切脉诊过,须臾惊道,“陛下,太子妃中毒了!”
“快,传太医,扶太子妃去偏殿。”李济安肃然道。
“我……不去!”裴朝露撑着口气,甩开上来扶她的人,“陛下,难道不该查一下毒从何来吗?”
“你先歇着,舅父定给你个答复。”御座上坐了三十年的人,又是历经夺权方上来的人。
回想起方才种种,目光不由落在裴朝露面前那盏未饮完的杯盏上,侧首看了眼苏贵妃。
“将今日侍宴的六局人手尽数押下,让刑部和大理寺共审。”李济安话语落下,亲身上来扶住裴朝露。
裴朝露一张面庞已经退尽血色,满目通红中,又吐出的一口血,喷在李济安玄金双色的龙袍上。
入宴的菜式酒水从外宫到内殿,早就经过了银针、象牙筷、试菜人,三番验毒。
要查,亦不过这满殿宫人罢了。
其实又需要查,她同此殿上之人唯一的所用不同,不过面前的半盏酒而已。
李济安,至此都是护着苏贵妃的。
“年关上,诸人欢愉,何须……如此动众,扰兴,太子妃被下毒,传出去又是人心惶惶……”裴朝露声音不大,话语却已经足够让满殿听清 ,“且先验妾身最后用的酒水吧。”
她话语落下,一侧的德妃便已经拨下发簪蘸入书中。
须臾,簪尾一片乌色。
“苏贵妃好大的胆子,竟敢下毒弑君!”德妃豁然开口,举簪过顶,说是奉给李济安,不如说是让百官诸亲皆看见了这事实。
一瞬间,满座哗然。
“荒谬!”苏贵妃甩袖从座上起身,厉声道,“且不说本宫入宫三十年,同陛下称得上一句郎情妾意。便说本宫膝下,育有二子。吾儿三郎乃东宫太子,六郎齐王乃功在社稷。”
她转身,恭谨跪于李济安面前,“陛下,妾身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日,若山陵崩,妾身自随君侍奉于地下。然吾儿乃太子,名正言顺登大宝,妾身又何必行此蠢顿行径?”
“难不成,是您有废储之心,让妾身发现了?”
已是人生过半,再怎么容颜绝色,亦是眼角有纹,两鬓微霜。
皱纹与白发,无一不昭示着她陪伴他的年华。
惶惶漫漫三十年。
李济安喉结滚了滚,竟是眼角泛红。
裴朝露望向殿中朝臣,回想天下子民,再想她裴家满门,眼角更红。
这二人好深的情意,让天下作配!
苏贵妃杏眼含泪,却丝毫无惧帝王,只叩首再问,“是吗,陛下?您要废了三郎?”
“可是,三郎入主东宫十余年,道是请陛下明示,他所犯何错!”
“他所犯何错?”苏贵妃转身望向儿子,复又回首,“陛下,您说!”
李济安因方才过来扶裴朝露,现在自还同她处在一处。
苏贵妃这样一望,目光亦落在裴朝露身上。
裴朝露因被德妃银针护了心脉,毒发地慢些,然到底止不住五脏六腑的灼痛,到此刻连着腹中都开始闷胀起来,孩子动的十分剧烈。
她攥着肚子上的衣衫,推开得令赶来的太医,不许任何人碰她。
亦纠缠着苏贵妃视线,最后落在李济安身上,终于撑着桌案起身。
“阿昙……”德妃见她衣襟血染,胎动更是肉眼可见的。只喃喃唤她,想让她先将毒解了,却也知这是最亦是唯一的机会。
她站在九阶高台上,面庞上含泪带笑。
她听懂了苏贵妃对李济安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