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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是在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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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顾怜幽一提笔,铁画银钩,鸾跂鸿惊,瘦金体本就笔锋分明,她落笔时转折锋利,有笔如刀,笔笔如刀锋,愈发有杀气腾腾于眼前,群鸿戏海,横扫千军。

瘦金虽是锋骨外露,却偏是字体细长,其骨偏秀,其筋于形不在里,可她提笔间鸾飘凤泊,练瘦金最难的牵丝笔势也飘逸潇洒,字形恢宏,让本来偏沉寂的字体有了鸾翔凤翥的气度。

方才那人虽然形写得不错,可牵丝上全然无有,而且气势瘦弱,只得瘦,却未有一字千金之劲瘦风骨,乍一看不错,但与顾怜幽的放在一起便显得如此单薄,毫无气韵。

牵丝是笔画相连时的书写痕迹,有牵丝时书法浑然一体,熟练大气,毫无刻意之感,似一笔龙蛇天上来,风骨卓绝于纸面。

返璞归真留有牵丝,常常是大家做派。

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是昼玉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就这一笔瘦金,数年苦练已成其中翘楚,常有人求赐字,何况她坐镇中宫十五年,上位者气势磅礴,字随笔者,自然不是众人能比。

在座又有谁,能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魄。

更何况,教她写此体的昼玉,一笔瘦金本就如其人神清骨秀,山河天子。

可没有人告诉她,瘦金是亡国的字,徽宗亡国,昼玉亦然。

若是她一早知道,绝不学这笔瘦金。

顾怜幽放下笔,那先前挑衅顾怜幽的人便已顿口无言,只是瞠目结舌始终看着那幅字。

这一笔瘦金,恐怕整个上京都无有更出其右者,他竟全然无法相比。

众人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顾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女儿,竟能写这样一笔老练卓绝的瘦金,朝堂里饱读诗书的学士里都未必有几个能写到这种水平。

和她一比,方才刘公子那字简直就像是个写得稍好些的学生,忍不住拿出来显摆,而顾怜幽,足够做他的先生,却不显不露,若非今日得见,何人能知顾怜幽竟写这样一笔可称绝的瘦金。

原来她竟不是开玩笑的,以她的笔力,说刘公子写得一般,简直是绰绰有余!

那姓刘的公子此刻面上烧得慌,顶着众人目光,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人群中心,只盼着众人少看他几眼。

众人左右相觑,惊叹不已。

“非画却有画之飘渺灵动,非舞却有舞之矫若惊龙,笔力之强劲雄健,恐怕我爹这写了瘦金数十年的人都写不出这份一气呵成,雷霆万钧的气势,这么一看,我爹的字居然过于瘦硬。”

“随手写就就可以如此风流入骨,廷尉家的家教原来这么严…十六岁就能写一手可以流芳百世的笔迹,顾廷尉不愧是朝堂清流之首,这不知要练多少遍,换了我恐怕得被逼疯。”

“方才我还以为顾怜幽要出丑,却没想到她竟玉蕴珠藏至此。”

不仅女子称赞,男子的目光也流连在她身上。

在座人惊异不已,连苏章画都盯着那幅字看了许久,挡着下半张脸的圆扇都忘了拿下来。

与众人不同的是,她看的却是诗的内容,忍不住一遍遍默念那首诗,情不自禁低声赞扬:“好诗…当真好诗。”

众人方才被字惊艳,此刻才去读那诗的内容,可乍读便觉惊才绝艳,不亚于字给人的震惊。

人人称颂这荷花,唯有顾怜幽,反其道而行之,竟可怜这荷花。

『下有青污泥,馨香无复全。

上有红尘扑,颜色不得鲜。』

两句话勘破荷花困境,虽其貌艳艳,却囿于困境。下端困于淤泥不得挣脱,上端的花盏独自迎风送尘,逐渐红颜老去,身不由己。

前两句已是出彩,后两句更是肝肠寸断,点到即止。

『物性犹如此,人事亦宜然。

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

荷花清艳,人人喜爱,人人观之,可荷花毕竟在困境中,无论如何都是所托非人,所有喜爱都是一时的,只待红颜恩断,爱者便会离去,物性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

顾怜幽立于众人之中,眼前恍然重现前世之境,她于城门之上,万箭穿心。

一张青白的脸面色愈发冰冷。

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

所托非人,早早遭弃都更好,何必走到死局,红颜恩断,也断送了性命。

昼玉最喜欢荷花,衣染荷香,喜欢独舟于荷浪中舒眠,可原来他的恩情也如此单薄,如荷花般一折便断,她从小想当侠客隐士,游走天涯,嫁给他后,她逐渐收起所有浪子想法,磨灭了桀骜心性,只努力做好一个皇后。

可红颜恩断之时,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这首诗表面是荷花所托非人,实际上却是她这一生。

只是一朵单薄的花盏而已,大难临头,她什么都不是。

众人议论声渐起,惊叹不绝,窃窃私语者更有之。

“顾怜幽师从何人?居然写得出这样的字与诗。”

“当年顾廷尉状元及第,陛下亲点,该不会是廷尉大人亲自教导吧?”

“想来也是了,上京有学之士都在卿云书院,可顾怜幽并未拜入卿云,之前也未听说拜过哪位大家为师,想来想去,除了廷尉大人,还有谁如此高才?”

“找张纸我誊一誊,这诗当真绝妙。”

有人看着字失神喃喃:“这字都够进卿云书院当教写字的先生了…”

可云薄上前,看见那四句诗,竟觉心如刀绞。

笔笔如刀锋的字体与诗句结合,更锥心刺骨,每一笔都似剑尖刺入人心。

她说所托非人,不如遭弃。

原来她一心远离他,已然灰心至此。

她跟在他后面跟得累了,什么也不求了,只恨不得远走离开。

云薄忽然上前,提起刚刚顾怜幽用的那支笔,众人的视线都纷纷看向云薄。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他落第一笔的时候,顾怜幽便看了过来,看见他所书竟是她今日说的话,可他所提笔,却并不只写那两句,还补了后两句。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菡萏是荷花别名,此句意为荷花与绿叶相配相映,荷叶有卷有舒,荷花有开有合,相生相合,天然一对。

他的字丰筋多力,力透纸背,与她的字放在一起竟毫不逊色,颜体清正,恰如其人。

想来他能考状元,不是偶然,只是区区写荷花,他竟也能借题发挥写出留她之意,他本就是人中龙凤。

那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一笔写出他所有悔意。

顾怜幽对荷花之境笔笔是绝望,云薄对荷花之境却字字是相合。

世间花叶难相伦,可他愿为荷叶,与她相生相合,隔却世间众生相离之相。

前启后承,在纸上回应她今日之言。

一个人写分,一个人写合。

因为照了题目都写荷花,旁人不懂,以为只为写荷花,云薄却明白,他写这句诗,是为了什么。

是留她,也是他满腔歉意。

云薄抬眸看向顾怜幽,顾怜幽缓缓抬眸,恰好对上云薄的视线。

云薄凝视着她,丹凤眼定定,只剩悔意。

众人对二人所书赞叹不已,人人都在看那两句诗,而云薄直视着顾怜幽,毫不害怕旁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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