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邓芝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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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甜甜愣怔许久,她从前不是没想过,家里头男女住在一块儿,虽然分了东西两面,到底也都在一个屋檐下。但张飞和高翔平日不往后院去,喜儿小乔来前头灶房的时候,从来都会注意著穿得整齐,她便也没多想。
如今天儿太热,莫说喜儿微胖的身躯怕热,就是她这不怕热的,多穿一件都闷热得受不了。也难为她们每次从自个屋里出来,都要披件宽敞的衣裳了。
小乔见高翔抬脚往外去寻张飞与靳金贵了,急得团团转,连忙拉扯靳甜甜问:"东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靳甜甜其实自己也是方寸大乱,张飞是个暴脾气,可到底年岁不轻了,比不得靳金贵是个壮年男子,若是真打起来,张飞可是要吃亏的呀。
只是她瞧见小乔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估摸着她是当真生病了,怕她一急,病得更重,连忙安慰著:"你莫慌,二哥去寻了也好,他去寻了,张飞就不会吃亏了。"
小乔有些哑然,她是怕家里头起纷争,可东家小姐这样子,却只是怕老爷受了欺负?
靳甜甜也不管其他的,叮嘱这小乔多喝了水赶紧去歇著,自己抱着虎子往灶房去,将喜儿没炖上的汤饮给炖好了。待再出来,才发现灶房角落里,邓芝竟然蹲在那儿。
"邓芝?你在屋里歇著,怎的跑到这里来?这儿太阳大又没风,你做什么?"
然而邓芝脸红通通的,抱着双臂搁在自己腿上,一言不发。
靳甜甜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虎子去摸邓芝,发现她一张脸儿烫得可怕,这是发烧了。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小乔不舒服,唤了几声让她赶紧出来,一起将邓芝抬进屋,打了冷水给她敷头擦身。小乔则赶紧出去,请了街头药店坐诊的郎中过来瞧病。
好在只是中暑加受惊,郎中帮着灌了水进去,又开了方子,叮嘱著好生歇息,莫要再热著了。
靳甜甜松了口气,一时甚至回不过神。
小乔顶着不适,送郎中的同时,顺道去抓了药,便去灶房里头煎药去了。
邓芝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身边的姑姑,鼻子一酸,不过竟然半天,都蕴不出眼泪来。她嘴唇干涸得厉害,伸舌头舔了舔,方能出声:"姑姑。"
靳甜甜是好不容易将虎子哄睡着了,放到自己床上,一脸疲惫的坐在邓芝床头,预备靠着打个盹,被她一声喊,倒是一个激灵:"邓芝醒了?"
邓芝缓缓点头,被靳甜甜又喂了点水。
"好些了吗?你且等等,你岑姑母去煎药去了。"
邓芝眼神还有些涣散,许久才回过神,再抬眼去看靳甜甜的时候,眼神里头却有些狠厉的感觉:"姑姑,你说,我们好好的,他做什么要来?他怎么不与阿娘一样,死在外头?"
靳甜甜咯噔一下,屋里的大人除了靳金贵,白日里都是忙碌不堪,中午自是要午歇,虎子年幼,也是要午歇的。只有邓芝,七岁的孩子顽皮得很,从来不午歇,偏她又一颗心如同大人一般,思虑太多。
靳甜甜一向觉得,养孩子最要紧的不是教育,而是修养自身,孩子的第一步永远都是模仿。大人若是行得正坐得直,这孩子绝大部分都不会养歪的。所以她对邓芝,总是处于放养的态度。
而如今他们有钱了,邓芝小小一个孩子,除了偶尔搭把手看顾虎子之外,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事情。若说教她最多的,还是李牧寒买回来的那些书。
只是今日邓芝的这句话,却让靳甜甜后怕不已。她不得不承认,她烦躁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他们生活得越来越好,还必须防备着靳金贵这样一个人?
但她是大人,即便有这样阴暗的思想,也能极快的阻止自己,不让自己走了岔路。邓芝不一样,她年幼,心智未长全,这样的恨意在心中生根发芽,难免就会变得极端。
邓芝的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泪,来锡田镇两年的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无人喝了酒就责打她,不必寒冬腊月去水池里凿冰洗涮衣物。哪怕是张爷爷脾气上来吼骂她一个丫头片子,可时日久了,她也发现,虎子有的好东西,爷爷一定也是要给她一份的。
可是,爹爹来了。从爹爹来的那一刻,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担心爹爹带她走。甚至爹爹说他不走的时候,她还很开心,因为这里的人,都会护着她。
现在,她恨不得当时,爹爹就带她走了,这样至少,不会伤害其他的人。
靳甜甜掏出帕子,替邓芝擦了擦眼泪,温言细语:"邓芝,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我们都寄希望假如,那日子还过不过了?而且,那不是旁人,那是你爹,你不能……"
"如何不能?"
靳甜甜回过头,踏进来的是李牧寒,他手里捧著药碗,上前来搁在床头的柜子上。
"烫,等会再喝。"
靳甜甜急忙起身拉拉他,示意他不可胡说八道,邓芝还这样小,即便靳金贵不好,那也是邓芝的亲爹,怎能教人恨自个儿的亲爹?
李牧寒并不在意,上前摸摸邓芝的额头,还是有些滚烫。他冷笑一声:"邓芝,你也很想他死对不对?"
邓芝原本满心的伤痛,被他这么一问,倒是问愣住了,一时什么也答不上来。
李牧寒又道:"生而为人,他毫无德行良知,他活着,于身边人都是痛苦。"
"李牧寒!"靳甜甜脸上已见恼色,若不是碍著虎子在一旁睡着,她真要大声呵斥他了。
不过李牧寒只是冲她安抚似的摆摆手,继续对邓芝说著:"其实,你爹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自私自利,一心只想着自个儿。为子则不孝,为父则不慈,大蜀多少孩童如你一般,有这样的父亲,所以你不必太过伤感。"
邓芝回过神,心口起伏问:"很多人都是这样吗?那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李牧寒耸耸肩:"有的人活着,但就那么忍受一辈子,然后变成下一个他,不孝不慈,延续至下一代。有的人稍大些奋起反抗,做出弑父杀母之行,被世人不齿,最后受最严厉的刑罚。"
邓芝吓得抖了抖,又有些不甘:"可,分明不是他的错,只是因为反抗,就受刑吗?"
李牧寒这会儿才缓和了神情,认真的点头:"是的,若人有错,自有律法处之,不论是谁,都没有剥夺旁人性命的权利。"
靳甜甜这才松了口气,心内有些好笑。其实这样顺着人的心思说话,然后再讲解分析,是她平日的驭人之法,没想到李牧寒学得好,还拿来用在邓芝身上。
现下想想,想岔了的明明是她。她以为邓芝还小,不懂得分辩是非黑白,可没想过,正因为她还小,才需要更细心的循循善诱,而不是一味打压她心中的想法。
邓芝又问:"若律法不能约束,又该如何?"
"该更努力修习自身,邓芝要记住,只要你变得强大,更强大,就会发现,从前那些欺负你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压根不值一提。"
靳甜甜给邓芝喂了药,看着她睡沉了,这才出房门。瞧见李牧寒与小乔坐在一处,正凝神皱眉,听小乔说著什么。
她走近些,听得小乔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咬牙许久才说出来:"他辱骂老爷,说老爷一定是早有那样的心思,只不过不像他一般敢行动罢了。老爷就生了大气,拎着铁锹就打过去……"
李牧寒问:"嫂嫂她们可无事?"
小乔更是欲言又止,被李牧寒左问右问,只好实话说出来:"喜儿不大好,她从前就受过刺激,这一回……像是旧病复发,夫人怕吓著孩子,这才急忙带她走了……估摸著是去绣坊,我今个儿不大舒服,家里又是孩子,就没跟着去……"
李牧寒的手搁在桌上磕了磕,点头道:"岑姐姐忙了这样久,快些喝药去歇著吧,我与姐姐回来了,家里的一切,有我们呢。"
然而小乔心里头不安,哪里歇得住,喝了药又去靳甜甜房里,瞧看着邓芝和虎子两个孩子。
靳甜甜方走过来问李牧寒:"你有什么想法?"
李牧寒无奈耸耸肩:"能有什么想法?遇着这种事情,你那位大哥怕是不能在这里待了,想法子送他走吧,又担心他会将邓芝一起带走。"
这也是靳甜甜担忧的,两年来,邓芝的性子好不容易扭过来了,她不希望邓芝回到靳金贵身边,更不希望邓芝回去洛阳城受苦。
正说著,院子门打开来,张蓉与喜儿一同走了进来。
喜儿是一脸的平静,穿一件粉红的裙子,衬得她人面桃花,格外红润好看。她模样本就清秀好看,又长年累月待在内宅绣花,不曾做什么粗活,皮肤养得甚是细嫩。从前她从不打扮,与寻常村姑无异,这会儿收拾一番,果然大不一样。
只是靳甜甜颇有些担心,今日她才受了刺激,怎么突然想开了,打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