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29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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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望这样既不会溜须拍马，在朝中又无亲无故的新人，刚上任一月就得到皇帝嘉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因为谁都知道如今天下，天子虽看起来位高，实则却并不权重。自先帝仙去后，三朝元老丞相汪潭一手遮天，权利之大根基之深如千年古树在这王朝屹立不倒，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朝中要职无一不是他的亲信。前几年因弹劾汪潭而被抄家斩首的夏大人曾在断头台前仰天大笑，声戚戚而当众疯疯癫癫地悲恸大骂：“皇帝无能，奸臣当道！这天下，早已是他汪家的天下，王朝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啊！”
萧瑟的秋风吹过台下满朝文武的脸，一地枯枝败叶。人人心上都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寂静如死，无一人敢言。因大家都知道，他所言皆为事实。
这王朝开国百余年，如今看似歌舞平生繁极一时，实则那些深埋于地下的粗大根枝已开始慢慢腐朽。人心永远是贪得无厌的，吃不饱的时候只想要一餐饱饭，有了一餐饱饭便还想要一件暖衣，衣食无忧便还要穿金戴银。当初祖师爷建立的制度已经僵化，官员勾结，污吏横行，富庶官宦人家的子弟可登科中举，可免徭役；捉襟见肘的寻常百姓却要承担更重的赋税，阳间诉状无门，只能地府申怨。
这世间从没有只升不落的太阳，月满则缺，水满则溢，盛世之初，永远都是衰败之始。
汪丞虽相年过古稀但身体仍硬朗的很，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位置上干到耄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对翰林院这群人来说，那相位愈发显得遥不可及遥遥无期了。
翰林院现在基本是个被汪潭架空了的“穷地方”，说是圣驾之前储相之地，无限的荣耀光辉，可翰林院上上下下统共十几号人，还不算每年来了又走的，丞相之位却只有一个。当真是铁打的丞相，流水的翰林。
都是一群读书人，论收入，比不上那些有实权的，论心眼儿，比不过那些从县城爬上来的。每日整理整理阁里落灰的古籍，抄写两份儿皇帝手谕，任宫外如何天翻地覆、风云变化......好事儿坏事儿，都轮不在他们头上。
当初金殿封官时的满腔热血熬成了一潭死水，时间久了，大家便顺其自然地懒散了起来。反正再怎么干也还是那点儿俸禄，能混着就混着吧......反正再怎么拼也升不了官，搞不好还要被汪潭忌惮而掉脑袋，得过且过就得过且过吧......
当然了，能进这地方的都是人中龙凤，历届进士中的佼佼者，这么多年自然不乏有野心勃勃想往上爬的。嗯，别担心，都被汪大人分配到各个偏远的州郡县城去了。
你小子不是有本事么？凉州大旱数年、颗粒无收，年年饥荒民不聊生，便交予你处理吧！处理不了？唔，那你张狂什么？罚！三年为期，一期治不好，官降一阶；两期治不好，那就收拾收拾铺盖回家种田吧。
还有你，你小子不是能耐么？襄州水患乃国之大难，年年赈灾挖河消耗无数，国库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却从来不见起色，便交予你处理吧......唔，这可能是汪大人这辈子最英明也最错误的决定。
因为当年被他调任襄州治理水患的，正是如今的六部尚书季裴安。
于襄州百姓而言，季大人就是天降的救星，治水患，平民怨，短短四年，襄州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可于汪丞相而言，这一决定却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当初他不过是想给这个年纪轻轻就中举登科、名噪一时的富家子一个下马威，襄州是何等疾苦之地，去了那里，只怕不过仨月季家老夫人就得心疼得半夜偷偷遣人往他丞相府里送银子。可谁能料到那看起来成天优哉游哉的臭小子会有这等运气，让他在襄州遇到个大隐于市的治水高人，指点之下四年就将襄州水患彻底根治，从此名扬天下，彻底脱离了控制。
汪大人这一生辅佐三帝，掌政四十余年，心眼儿是小了些，倒也并非真的和人才有仇。只是人才这种东西，愿意听话的才能叫做人才，不愿意听话的，便是劲敌。
季裴安这样的人若能拉拢到麾下为自己所用，汪潭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当初就是他有意为难才让季裴安调任襄州。梁子早就结下了，他还没有乐观到觉得季裴安会把这事儿当做自己是在苦心培养他。
争名于朝，人情如纸，任何一点缝隙都可能成为千里之堤决堤的祸根，而疑心的裂缝一旦产生，就再无修复的可能。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和季裴安就注定只能是敌人。
所以今日早朝上，当皇帝对那位刚上任不久的新科状元大嘉赞赏，谅其清贫，赐宅赐轿的时候，满朝官员都顾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仪态不仪态，霎时炸了锅般议论纷纷起来。
卧病多年不问朝政的皇帝哪里会突然提拔这么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此旨必然是汪相授意。这么多年，翰林院被汪相赶走的人不少，轮提拔奖赏，这还是头一回。提拔的还是与季裴安交好之人！
朝中明眼的都知道汪相和季裴安素来不和，而莫望是季裴安的人。连他们都知道的事儿，汪潭那个疑心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满朝诧异惊叹的议论中，莫望掀起墨青的素服下摆，跪地叩首，清冷淡漠的声音依旧波澜无惊，“隆恩厚重，微臣莫望，谢陛下恩典。”
有人冷笑，有人眼红，有人鄙夷不屑。面儿上笑吟吟地道一句恭喜，心下无尽的讽刺之意：呵，平日装得多清冷高洁、不染淤泥，还不是一样溜须拍马、奴颜婢睐的谄媚之徒。
任凭周围无数虚与委蛇冷嘲热讽，那身穿墨青官服的身影单薄挺拔如一杆劲松。缓缓从地上抬起头来，越过一张张妖魔般缤纷的嘴脸，忽然遥遥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隔着满朝官员，季裴安沉静地望着他，情绪莫测难辨。说不上错愕，说不上不解，没有祝福和恭喜，也看不出怨恨和决绝。莫望也看着他，只一眼，而后仿佛从未相识，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圣驾之前，须发斑白的汪丞相不发一语负手而立，苍老枯黄的眼珠子里满是精明算计，眼尾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