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26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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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过去了半月，人间的旧相府里一片沉寂。

明月高悬，夜空星稀，紧闭的朱红大门像是忘了锁上，伸手轻轻一推就吱呀呀地敞开，指尖沾了一层薄薄尘灰。

富丽堂皇的照壁暗淡，走进院里，院落两边的梧桐叶子已落得稀疏，露出光秃秃的扭曲枝干，满地无人打理的枯败金黄。偌大的庭院中央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一把碎了一只扶手的雕花软塌，像是被遗弃的忠心侍从，日复一日地默然矗立，静候归人。

再回到这个地方，眼前一切皆陌生得熟悉，过往种种不真实得像一场梦境。

招财说：“这傲公子也不知去了哪儿，都大半月没回来了，这么大的府里成天就我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清闲是清闲，可这么些年听惯了摘月楼的热闹，谁还受得了这日子？非得把人闷死不可！红袖嬷嬷便是给我再多好处，我也干不下去了！”于是今儿一大早就回了摘月楼，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了。

想起他抱怨时一脸崩溃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莫望摇摇头，借着月色慢慢往里走。

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空旷寂寥的前堂，从前他悉心照料的盆栽太久无人打理，都已枯朽死去。

走到堂后的厢房，缓缓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空气中有股寂寥的淡淡灰尘气。挽气一边衣袖，轻车熟路地点上灯，一排排烛台徐徐燃起，照亮了房内的乌漆八仙桌，紫檀拔步床，架上的青铜香炉，桌上的白瓷茶具......指尖一一划过，拂开表面一层淡色的灰尘，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莫望随手拉过一只木椅，也不在意椅面上积落的薄灰，独自在桌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手边的茶几上，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苍白细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左手手腕，那里像是有枚看不见摸不着的镯子，又或者说镣铐，无影无形，但他感觉得到。

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日墙后广堃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痛斥怒吼：“可他终究是天璇的一枚情魄！时间一到就要被天璇召回的！你若真动了心——”

“不过是逗他玩玩罢了。”轻佻无谓的凉薄语气。

即便看不见，也能轻易想到那人说这话时是怎样一副嘴角噙笑高不可攀的鄙夷表情，即便没站在他面前，还是感觉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脸上，笑他愚蠢好骗自作多情。

“难道你不想看么？届时这枚情魄收不回，天璇那张泰然自若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墙后不可一世的高傲之人还在继续。

天璇、天璇......虽不懂他们口中所说什么“情魄”，但天璇这个名字他早该不陌生了。

想起初识那天，无意在摘月楼前竹林掩映的幽暗回廊撞上，尚未等他看清面前这人的脸，头顶便响起一个明朗欢愉的飞扬笑声：“哈哈哈哈，没想到在这凡间烟花之地也能遇见天璇星君，早知如此，那日灵台山上你又何必跟我假正经？”

鼻尖传来对方身上的阵阵酒味，混着不知名的冷淡香气，只当这人醉了。什么灵台山上......只存在于志怪小说和民间传闻中的海外仙山，难不成还有人真去过么。可现在想来，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起初是他没放在心上，再后来，便是被人家随手施舍的温暖蒙了眼。如今细细数来，打从相识那日起，这个名字便常常被他挂在嘴边。

他说：“我这次回去，又遇见了你那位天璇星君......”

他说：“那个人性格讨厌的很，冷冰冰地像块石头，既不会怒，也不会笑，看人的眼神总要掺着几分悲悯，呵，不过是掌着一方命脉，却好像这苍生都要他来拯救似的。”末了无限亲昵地点点他的鼻尖，趾高气扬地命令一句：“你可不许变成他那副讨厌模样，知道了么？”

他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起初是觉得你跟他像，可后来便发现，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他说：“你这人，还是这般无趣又不识好歹。”冰冷的声音中难掩轻蔑，“呵，我居然会觉得你不像天璇。”

想着想着......莫望忽然低头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毫不掩饰地透着淡淡的自嘲。

他像他，他不像他......他望着他时眼中看着的，从来都是他。

可又想起那日黄榜之前，万籁俱寂，那人幽暗深邃认真得仿佛要堕魔的墨色眸子，如水般温柔的诱惑语气，“只要你好好在本君身边待着。”

心里便忽然又有些茫然起来。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门扉，潮湿的空气在夜里让人清醒。莫望回过神来，起身走到门边想把门关上。指尖刚触到门纸，天边忽然刮来一阵劲风，裹挟着一阵隐隐雷声和一年轻女子的骄纵笑声。

笑得那么爽朗肆意，银铃一般由远及近，尚不等莫望怀疑是否是自己错觉，那人眨眼便已来到眼前了。

一身绣金描银的火红千水裙，杏眼明仁，螓首蛾眉，额间一抹高贵的金印若隐若现，两只飞仙髻龙角似的蜿蜒，一径从天边飞到了莫望眼前，足尖点地风风火火地大步朝目瞪口呆的书生走来，身后跟着三五个手拿狼牙棒的虾兵蟹将，不敢拦她，只能捧着被她扔下的红盖头愁眉苦脸、七嘴八舌地围在她身边连声央求：“我的小姑奶奶呦！今儿可是你大婚的日子，怎么好扔下新郎官儿跑来这凡尘之地，还于人间显露神像闹出这么大动静！王知道了，非得剥了小的们的皮不可！”

一身大红喜服的姑娘不耐烦地一摆手，满头金钗宝饰叮当作响，毫不在意地嗔怒道：“礼也行了，堂也拜了，赶在洞房前回去不就得了？现在宫里人人都忙着在堂前喝喜酒，只要你们几个把嘴管严了，谁还能发现本公主出来了？”

“可，可......”身后的小卒们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转过了头去。

熠熠发光的凌厉杏目直直瞥向门边早已傻了眼的单薄书生，朱唇勾起，伸手一在他肩头豪迈地一推就把人从门边推进了屋里，自己紧跟着往前迈一步，厢房的门扉就在身后轰然合上。还想跟上来的小兵蟹将们皆被关在了门外，躲闪不及，差点被扇来的门板打到鼻子。

对身后众小卒的拍门声和哀求声视而不见，骄傲泼辣的东海公主抱起胳膊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书生来，一张艳若夭桃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