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21章 初遇凡尘烟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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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傲狠已穿戴整齐。
红袖嬷嬷新遣来的小厮拎着食盒瓜果踏入这院里时只看到一个威仪赫赫超尘拔俗的出挑公子。
金冠巍峨,轩裳华胄,安静地端坐于石桌边的梨花雕椅上,眉眼卓绝,淡漠傲然,仿佛宫里匠人斧下冰清水冷不食烟火的白玉神像。
正午阳光之下上好缎料的暗色袍子上银线云纹散发着隐隐光晕,简直不像这人间能有的人。
小厮的脚步不由顿住了,平日里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机灵劲儿蓦地没了踪影,茫然无措地像是无意中误闯了神君仙宫的愚钝柴夫,深怕污言秽语惹怒了高坐于神座上俯视众生的天神。
正愣神的空档,院里那凛若冰霜不可亲近的男人掀起眼皮淡淡看了过来。深不见底的墨黑眸子,冷漠的像是冰封千年的昆仑玄铁。
来不及躲闪,正好对上了那冰冷傲睨的视线。年纪不大的小厮心里莫名一惊,张了张嘴,几乎是本能地堆出一脸谄媚笑容,有些语无伦次地慌张解释:
“小,小的......啊,是红袖嬷嬷派小的来给公子送些吃食,嬷嬷说了,莫书生这几日不在,由小的来伺候您的起居,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要穿的要用的,您只管吩咐小的就好——”
话一出口就渐渐变得流利起来,抑扬顿挫一波三折的语调,一听就是红袖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圆脸的小厮渐渐找回了些平日里舌灿莲花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不好意思地一笑,俯首哈腰地挠着头,憨实道:“哎,瞧奴才这记性,见到公子就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小的叫招财,红袖嬷嬷和摘月楼的姑娘们都是这么叫的,公子也这么叫我就好。”
招财一口气不停地说完这一大堆,不安地抬头看看,却发现坐上那居高临下的人还是那般漠然地看着他,冷冽眉眼没有丝毫变化,如渊眸子空无一物,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一颗心更加提了起来,额角都渗出一层薄汗。
傲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墨染的眸太沉,幽深莫测看不清半分情绪,只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后,低声问了一句:“他人呢。”
招财愣了愣,随后立即了然,连忙笑道,“哦,您是问莫书生吧?今天是秋闱的日子,他考试去了,这秋试三年一次,要考九天六夜呢。”
座上之人的身形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像一片枯叶落入无波古井,不可控制地荡起了些微涟漪,冰清水冷的脸上不再平静。
招财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着,一丝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见傲狠貌似并不知情的样子也是一愣,无辜地摸摸脑袋,才反应过来似的,“哎?难道他没告诉您?”
傲狠一瞬竟不知说些什么,迟缓地张了张嘴,低沉的声音平静而喑哑,“他,为何......”
刚开了个头,就再不知怎么问下去。
而招财不疑有他,听他开口问,立马趁热打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笑道,“害,公子说笑,参加科考,还能是为何?自然是为了入朝拜官,飞黄腾达了,天下读书人,谁不想这个?”
入朝拜官......
傲狠有些愣怔地看着他。
招财向来话多,一说起来就吱吱喳喳没完没了,且一搭上话,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边说边拎着食盒朝傲狠手边的石桌走去,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这莫书生啊我打小就认识了......”
说到这儿时忽然顿了顿,警惕地四处瞧瞧,弯下腰来凑到傲狠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实话,摘月楼的人都知道,论才学,我们莫书生可绝不比季家那风头无两的小公子差。当年他还不过十五六岁的时候,随手写了一篇什么君啊国啊的文章,被朝中一位大人看见了,拿到圣上面前谎称是自己写的,得了好大一笔封赏呢!”
说罢又直起腰来无奈叹气,一字一句说的振振有词义愤填膺,好像他多明白似的,“可惜这朝廷水深得很,若单只有才学,可做不了官老爷。都说那季家的小公子未及弱冠便皇榜提名,是当今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害,谁不知道凭他季家的财力,指不定给朝廷捐了多少钱呢!唉,文章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莫书生这都是第三次参加乡试了,听红袖嬷嬷说,这次若还考不上,就让他去季大人那里做事吧,哦,就是季小公子,没准儿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招财低头看去,才发现傲狠掌下梨花雕椅的扶手,裂了。
“你说,他要去哪儿?”面色铁青的公子冷冷开口,一字一顿寒若冰霜。
招财满头冷汗潸然而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拎着食盒的手心都一片湿漉。
想起手里的食盒,招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手忙脚乱地转移话题,“啊......对了,公子还没用饭吧,都怪小的话多!实在该打!”招财一边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一边将手里写着“留香楼”字样的四层木漆食盒放在傲狠身侧的石桌上,“这些菜都是红袖嬷嬷请京城最好的酒楼里最好的庖厨专门为您做的——”
话没说完,招财又顿住了。
才看到这石桌上大大小小摆着几个盛食物的瓷盘,一样样仔细地用木碗罩着。
小心翼翼地看看傲狠的脸色,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木碗往里看上一眼,里面的食物早就凉透了,一口都没动过。
“这......”招财无措地往傲狠脸上再看一眼,试探地开口,“这食物都凉透了,小的这就把它们扔了去。”
傲狠的视线随着他的话移到手边的石桌上,居高临下的眸子空洞莫测,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招财不敢妄自动作,僵硬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半晌,那人薄唇微启,冷淡道:“放着吧。”
招财先是一愣,而后摸不着头脑地瞪大了眼,“哎?”
不等他再问,那人已起身走远了。
招财呆呆地望着那人不知何时远去的傲岸背影,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高冠凌云,华袍旖旎,秋风吹起身后几缕青丝,忽然让人觉得那不可亲近的孤高身影有些寂寥。一种无人知晓,沁在骨子里千年又千年的寂寥。
那天之后,招财就再没见过这人。几天过去,桌上木碗罩着的食物已经干瘪酸腐,想起那位奇怪公子说的“放着吧”,又不敢擅自收拾。只能苦哈哈地坐在桌边拿扇子扇着满院虫蝇。
也不知那公子何时回来,招财肘着脑袋边守在桌边,边打哈欠边在心里叫苦,这是什么日子哟。
......
天界,月老的姻缘殿里红线缠了满屋顶,千千万万纠缠交错在一起,这条和这条交汇,那条又和这条分离,错综复杂难分难解,也那怪那人间要无端端生出许多爱恨纠葛。
金殿四面是通天的书楼,一本本姻缘册装订成籍,密密麻麻地塞在架里,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望不到顶。
“呦!什么风把北天太子殿下吹来了,真是稀客,稀客啊!”红衣白发的月下老人满手满身都缠满了红线,笑吟吟地从书楼后的堂里相迎出来,尚未走到傲狠身前,一不小心被自己的红线绊住了脚,差点摔一大跟头。
恶名远扬地北天太子还是当年大闹了菩提老祖寿宴时的风流模样,身长玉立,眉目多情,嘴角一抹漫不经心地凉薄笑意。
见到月老,毕恭毕敬地折腰施礼,“看来月老手头正忙,是晚辈叨扰的突兀了。”端的一副乖巧温顺模样,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玄帝都拿他无法的混世魔王。
被红线绊得踉跄的月老有些尴尬地起身,挥手招来两个蹦蹦跳跳的红衣仙童。
两个仙童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了,蹦蹦跳跳地走来,帮他解开缠在脚上的一团红线,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堂后做自己的事去了。
解脱了的月老这才走上前来,缠满红线的两手无处安放,只能五指分开地竖在身前,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傲狠抬起头来,墨黑的眸子和唇角多情弧度截然不同的幽深冷静,“不会。”
月老眨眨眼,亲切的脸上满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兴奋好奇之色:“太子殿下来找老朽所为何事?可是有了心仪的仙子,想求一段好姻缘?”
傲狠垂眸,云淡风轻地摇头浅笑,“晚辈前来,并非所为此事。”
月老有些失望,“唔,那是......?”
抬眼,幽深莫测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直直望了过来,嘴角斯文的笑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晚辈知道,天璇宫里那位星君大人有一枚情魄在人间。”
月老一怔,神色霎时有些紧张起来。
傲狠不在意地歪歪脑袋,继续道,“我想知道那枚情魄这一世的情劫。”
月老看不懂这混世魔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众生皆知他与那无悲无喜的星君有过节,于是几乎毫不犹豫地婉拒道:“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看着月老为难的表情,傲狠通情达理地点点头,“我知道,是晚辈失礼冒犯了......”
唔,月老明显又是一怔,不明不白地摸着胡子暗暗心奇:这恶名远扬的北天纨绔子也不是旁人所说那么蛮横无理跋扈张狂嘛!
没等他天真地在心里替傲狠抱一句不平,叹一句“果真人言可畏”,手抚长须的动作就僵住了。
只见那风度翩翩的不速之客闲闲摊开一手,掌间蓦地燃起一朵红莲业火,月牙般弯着的眉眼,笑得彬彬有礼,“也不知月老这一室红线重新打理一遍要花多少年的时间,不过既然天机不可泄露,还是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为好,否则留着这些,总能让人找到踪迹。”
......
九天六夜,于那些书院里奋笔疾书的考生来说或许漫长,于傲狠来说,也不过是去姻缘殿威胁月老翻一回姻缘录的时间。
走出昏暗的考院,快十天没见过阳光的考生们无不抬手遮眼,却又忍不住昂首环顾这久违的蓝天。又一年几家欢喜几家愁,结果如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秋试就这样结束了,莫望闭眼,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里忽然轻了起来。
走出考院,有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有人自等候多日的妻子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烧饼,莫望回头看了看那条通往旧相府的大路,转身,脚步迈向了相反的方向。
秋闱已结束半月了,皇城脚下的旧相府里,浅色衣衫的单薄书生始终未曾回来。
招财在府里忙的团团转,一会儿扫地劈柴,一会儿打水烧饭,深秋时节的萧瑟冷意里硬是累出了一头汗。偶尔站住脚歇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擦脸,目光落在那个整日静默坐在院里的傲然背影上,不明白的摇摇头,复又继续忙碌了起来。
这府里的活比摘月楼的还要多,真不知莫望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是怎么撑过了这些日子的,怪不得秋试考完了也不愿回来。
丝毫不知有差别待遇的招财打从心眼儿里对莫望生出了几分敬佩。
自那日从月老的姻缘殿回来,傲狠就消停了很多。常面无表情地坐在院里那把碎了一只扶手的梨花雕椅上静静望着朱红院门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眼神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期间也听到那个叫招财的小厮站在府外压低声音和红袖嬷嬷说话,“秋闱都结束了,莫书生怎么还不回来?”
即便隔着厚厚的院墙,即便刻意放轻了语调,依旧都能听到红袖嬷嬷那把尖锐泼辣的好嗓子,“不是跟你说了,莫书生去了季大人府上,你呀就好好待在傲公子身边伺候着,嬷嬷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一句又一句,轻易的随风飘进耳朵里,傲狠还是一动不动地高高端坐在椅上,广袖下,指间晶莹剔透的白玉念珠轻轻拨过一颗又一颗,眸光沉沉无波无澜,情绪难辨。
季大人。
季裴安。
那日月老在红莲业火的威胁下铁青着脸,不情不愿地在他面前打开通天书架上的一个暗格,又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法术封着的小盒,从里面拿出一卷单独成籍的姻缘册。
天璇这枚情魄历劫几世,如今最后一世的情劫也已遇上了。姻缘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无可更改覆水难收,正是季裴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