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话 鹿鸣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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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狂风呼啸，白色的建筑在暴雨中似乎飘忽不定，恍若天降之物，又仿佛是白色死神朝你伸过来的夺命魔爪，屋里是死一片的沉寂。
走进院内，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直扑而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都正在紧张的工作中。
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如果你的心里足够阴暗，在你看来那就是一个断头台，而那些穿着苍白衣服的刽子手会随时要了你的命。
二楼的病房是重病患者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吊瓶滴答作响，仿佛在给每一位穿着条纹病服的人们的生命在做最终的倒计时。尽管也有乐观的孩子在努力破坏这沉闷严肃的气氛，但始终比不过那股死亡的恐惧气息永远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上空。
死亡笼罩着白色的建筑，暴雨倾盆，屋外刷刷作响的雨声又让病房多了一分绝望的死寂。
2021年8月30日中午十二点四十立德医院肾内科VIP包房
整个病房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病床边柜子上的一瓶花。
一瓶正在怒放的颜色最鲜艳的野百合花，盛开着的她好似有灵性般给这空荡荡的病房里平添了几分生机。
阵阵微风吹起挂在窗户外的雪白色窗帘，吹起坐在病床边穿着白色衬衫的清秀少年额前的亚麻色碎发，吹得他脸上痒痒的。
病床上规规矩矩躺着的是一位有些凌乱长发的，面部有些苍老的女人。
看着她的模样，估摸着也就三十来岁，但由于保养的还行，所以看起来显得比较年轻。
瘦弱的少年勉强支撑起自己单薄的身子，不忍地望着病床上散着冷棕色长发稍微带点淡卷，额头上有些皱纹的熟睡女人，他伸出右手抚摸上她稍微有些凹凸的皮肤，仿佛细雨天漫步走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她那衰退的容颜，好似娇美柔嫩的花骨朵在经历大自然日晒雨淋的严重摧残下，最终枯萎凋零，潦倒一生，竟是何其不堪。
少年用手轻轻拂去女人脸边的细软长发，将手中紧握住的那只手默默地放回了病床上的白色被子中，慢慢掖好被子的边缘，不舍地起身转头离开。
若不是仔细观察，便不会发现在他的眼角噙着一滴透明的眼泪，顺着光滑的小麦色皮肤一路滚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猛地炸出一朵无声的滚烫的透明色水花，几秒后便瞬时间润湿了眼眶。
他静静地来到窗前，闷声关上了窗户。
微风吹拂在他脸上细小的痛痒，惹得他心里一阵没一阵的烦躁。
平常的他只是一个谦卑尊敬，偶尔城府极深，眼里带着些戏谑玩笑的花花公子哥，而现在的他却只是一个面露严肃沉重，单纯的一心只想让床上的女人好起来的翩翩少年罢了。
他只身站在窗前，挺直了腰板，微微皱起眉头，翡翠色眼眸如一股淌过卧石上的清澈流水般，视线一直停留在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紧绷着一张脸，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身上的每一条神经，让人着实很是吃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远儿......远儿......咳咳咳......”
一个微弱中带着些疲惫的声音，由此几近地穿过他的耳膜。
“妈......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让您好好休息，不要动的吗？怎么又不听了？”
他猛然回头，匆忙地紧张地跑向病床，将床上的女人轻轻扶好，将枕头拿起竖着靠在病床边的栏杆上，让她能靠的舒服会。
“我是怎么和您说的，在医院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这样您才会好得快......”
少年脸上露出有些焦急生气的表情望着床上的人，微微有些责备的话语中又带着些担心，他一边将被子轻轻掖好，一边倒了杯热茶。
“好好好......哎呀真是......没想到我们远儿长大了这么喜欢唠叨呢......”
女人靠在后背的枕头上，看着面前一脸着急，好似即将要火山爆发的少年，顿时禁不住用手捂着嘴巴痴痴地笑了起来。
“妈！”
少年那双脸如同整个熟透了的大红苹果般，还微微发着烫。
“哈哈哈，哈哈哈，好哦好哦，我不说啦，远儿真是，都多大了，还总是害羞呢，这以后要是碰着喜欢的姑娘了，这可该如何是好呀......”
“啊啊啊！妈！你怎么还开我玩笑！”
少年气得仿佛要跳起来，好似炸了毛的小猫般，张牙舞爪地又略微显得笨拙的样子，仿佛有点可爱。
“啊啦啊啦，难道......被我说中了？”
“啊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女人微微打趣着他，悄悄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不禁觉得偶尔无聊逗逗他也很是好玩，不顾自己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但忽然觉得自己嗓中有些堵塞，顿时咳嗽了起来，她用手轻轻锤着自己的胸口。
她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显得有些病态，很是疲惫，但脸上发出的笑容却是温暖又华贵，是那种不可多得的真实的发自于内心的微笑。
就像是在繁星漫天的夜空中迸发出的那一刹那多彩绚烂的烟火一样，只留下一幕幕令人如此着迷的转瞬即逝的美。
少年一面乖乖训斥着她，一面将凉的差不多的热茶递给她。
“你看吧，你就是不听医生的话，医生都和我说了，你最近不能太过于激动，不能情绪化......我们啊，在医院乖乖治病，很快就能一起回家了好不好？”
女人缓缓喝了一口热茶，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暖暖的，她满含深意地看着他那张极其认真又很严肃的小脸，微微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吧，温柔地说。
“好哦，那我就听远儿的，在医院乖乖的听医生的话，好吧。”
少年听着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恍惚中愣了愣神，又迅速地藏起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脸疑惑的神情。
只见他黑着半张脸，双手环抱双臂在胸口，斜睨地望了一眼她，淡淡的张嘴，带着不容分说的口吻说道。
“真的？你会那么乖的听医生的话？不会像之前一样再隐瞒病情了？”
女人顿时哑口无言，看着他那有些可怕的眼神，觉得浑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心脏噗噗地跳个不停，全身都在发抖着，还冒着虚汗。
哎，奇怪，我明明是个当妈的，居然会有些怕他......咋回事？不会是......我做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吧......哎，不会啊，这不可能啊......我明明做的天衣无缝......
“哎嘿嘿，是吗？我......没有吧......”
女人一脸笑嘻嘻的，眼睛时不时的还向左下角瞥去，装作啥都不懂的样子，想插科打诨混过去。
“......算了，你饿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助理去给你买......”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就要打给助理小徐了。
“嗯......我现在还不饿......还没啥胃口哎......我......”
女人还没说完，话立马就被少年打断了。
“不行！你这身体太弱了，必须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这样，我让小徐去给你买点清淡些的，你多多少少吃点也好，知道不？”
“好好好，妈妈听远儿的，那买回来了，你和妈妈一起吃，好不好？”
病床上的女人望着面前神色镇定，气宇轩昂的少年，乖乖地点了点头，眼眸里满是心疼，见他如此执着，便只好作罢。
“你休息的时候我都吃过啦，放心吧，不用担心你儿子，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啦，不照顾好自己又怎么有力气照顾好你呢，是吧？”
少年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露出华美的柔软笑容。
“好啦，我出去给助理打个电话，你现在呢，就乖乖躺好再休息会，等醒来啦，就有热腾腾的好东西吃啦，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随时喊我就好，听话，要乖哦~”
“好！远儿有事就去忙吧！”
少年温暖的话语立刻覆盖在女人的耳边，他接过女人递来的空茶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将枕头放好，扶好女人进被窝里后，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睛后就离开了，来到了门外。
但令他没注意到的是，女人的眼角也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泪光。
被某人轻轻地直接抹了去，仿佛一直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看着二楼靠右的窗户边没有人，便从口袋中掏出口罩和墨镜，一边连忙戴好，一边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助理小徐，打起了电话，电话立刻就通了，因为他很清楚小徐的手机是不开静音的，而且是一天24小时待命的。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的乱哄哄的声音吵到了他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拿开了手机，但下一秒接的时候立马把手机拿远了点。
“喂，小徐，你现在在哪？那边怎么那么吵？”
“我在立德医院啊，鹿哥......”
“你说什么？”
声音吵得他有些听不清，便不耐烦地又稍微加大了点音量。
“你刚刚说什么？”
“啊，鹿哥，我说我现在在立德医院啊，马上就到了......你不知道哎，我刚刚路上好像看到了许氏CEO哎......”
“啥呀，根本听不清！”
“喂，鹿哥，鹿哥，能听到吗鹿哥？你那边信号不好吗？鹿哥？”
“啊呀......真的是......连信号都和我过不去吗？气死了......”
他气得直接挂掉了电话，直接给小徐发了微信。
而此时正在蹭蹭蹭地一步跨作两步，喘着大气地上着一楼楼梯的小徐，收到了一条来自于自家艺人的微信。
“小徐，刚刚这医院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说的就挂了。你现在去买点清淡的吧，还是老地方，他家梅干菜包子和燕麦粥不错，记得买一点，其余你看着买吧，买点有营养的，我妈有点饿了，也给你自己买点，回头我报销。”
小徐刚看完信息，脸就垮了一大半。
真是后悔自己当初选了个艺人助理的工作，美名曰可以每天见到很多明星艺人，实际上呢，天天做着免费加班跑腿的工作，还就没停过，不过也没办法啊，抱怨归抱怨，自己选的工作自己爬着都要做完啊，不然哪来的工资赚钱养家啊......啊，真是的，好不容易都快到了，结果现在又要我下去，你不早说！玩我的吗？而且......福记那家还在东门，那么远......真心不想去啊......
小徐心里一边无奈的嘀咕着邪恶的资本家，一边听话的转身下楼，乖乖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好的，我知道了，鹿哥，我现在就去。”
少年收到消息后，低头望着底下如同蚂蚁般四处奔波的人群，将手机揣回口袋中，悄悄地叹了一口长气。
此时的他还不想回去，他之前订VIP包房时早就吩咐好护士和医生了，要让他们在24小时内轮换着照顾好母亲，观察好她的病情，有事随时和他说。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最近有些倦怠和疲惫，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之前他对锦瑟做的那些事情，让他觉得自己良心上受到谴责了吗？
可她还竟给他递过一盒感冒药......自己居然还是她以前最崇拜的明星......
要是让她知道之前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她会怎么想他？她一定会不想见我，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想到这里，他翡翠色眼眸里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渐渐地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
电花石火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算去找母亲的主治医生问问她最近的情况，正当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在走廊上看着眼前的慌乱景象，竟觉得医院中的人生百态，竟也不过如此。
他看到了缴费处排着一条长队轮着交大笔医疗费用的贫穷老百姓，他们当中可能有人需要工作好几十年才能交得起一晚上的住院费用；他看到了哀嚎的、苦恼的、哭闹的、痛苦的、悲伤的、烦躁的表情出现在各式各样的人饱经沧桑的脸上，病人家属和医生争论不休，就是为了能够减少点治疗费用而磨破口舌；他看到了手术台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无奈的脸和病人家属那撕裂着的哭天抢地的悲惨叫声，充斥着整个医院上空，久久不肯离去；他看到了在排队时，饥肠辘辘的父亲正拿着自己刚从外面买的香喷喷的盒饭，一边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小肉就往一旁的孩子嘴巴里送，孩子开心地吃着，望着父亲的眼神里泛着清澈的光......
他愕然，好似被这一幕惊到了好久，一个人仿佛置身于世界最边缘处，身边没有了声音，非常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有些不真实。
他忽然大恸不已，迈开腿就想逃。
“哎，你听说了吗？刚刚好像有人在我们医院看到许长安了！”
“许长安？是那个有名的星光娱乐公司的许氏CEO吗？”
“是呀，是呀，听说他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人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整个脸被衣服挡着看不清楚，还引起了好一阵的骚乱呢！”
“那他们去哪个科室了？你知道吗？”
“嗯......好像听说是心理科......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肾内科的同事就和我说了这些，说是有人看着他们进去了......但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哎呀，那好吧，不过明星来我们家医院看病也是常有的事，听说上次不就是那个大明星锦瑟嘛......都上新闻了最后......”
“原来没想到她是那样啊......哎呀，我们鹿影帝还真是可怜......居然会被她这种人喜欢......”
“就是说嘛......我看是她才配不上我们鹿影帝嘛......”
一旁护士站中两位女护士的谈论声一声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他气得没考虑后果是什么，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上去。
“喂，你们怎么能这么说那个女明星啊，万一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两位女护士看到眼前带着墨镜和口罩的少年顿时被吓了一跳，但依旧嘴巴不饶人。
“怎么可能啊，她才不会有呢，那个锦瑟之前什么整容和马路上当众打人都是有照片和视频为证的好吧，听说之前微博上还爆出她在长安酒楼里杀人呢......真是可怕......我们国家怎么会出个这样的明星......”
“就是说呀，我看她是彻底洗不白喽......周围人都这么说嘛......我要是她公司老板，直接解约封杀彻底雪藏好了，这种人难道还要留着祸害世界吗？还嫌被她祸害的不够惨是吗？”
“喂......你们！”
少年顿时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亲手直接将她们撕碎。
“喂，你们知不知道她在看到这些评论的时候，是有多难过；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了能够演好戏，不被NG的时候，每天片场休息时间都不会放过，害怕忘记台词就反复地背诵，不停地询问别人如何琢磨好某一时刻的表情，请教别人演技上的问题；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了能够写好自己出道时的第一首歌曲，从早到晚都在练习室里疯狂地改着歌词曲调，就为了能够给大众一首好听的温暖的歌曲，就算她不配得到你们的喜欢，可是她这些所有的努力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不能够被你们接受，难道就不配被你们尊重吗！”
“我觉得她是足够配得上鹿影帝的，反而是鹿影帝配不上她！”
少年忽然一阵慷慨激昂的英勇模样吓坏了面前的两位女护士，她们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
“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嘛......这也没什么吧......”
“喂......刚刚看你站在这里就不对劲......你......该不会是......”
一位眼尖的女护士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神秘地往少年身边凑了凑。
少年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似乎被震到了，不禁有些担忧，真是害怕她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就不好了，估计又要引起一阵很大的骚乱了。
“什......什么......”
“你该不会是......锦瑟的真爱粉吧！”
“什......什么？！啊......啊......我......我......我才不是......！”
“哎？真是的，不是就不是嘛，怎么跑了？真没意思......”
少年慌乱地马不停蹄地跑开了，跑到了二楼安全通道的楼梯拐角处。
而他所没发现的是，自从他刚刚回答起他的脸上就赫然地出现了一抹红晕，就如同在颜色漂亮的水果味的糖纸上晕开的淡淡粉红色。
“呼——呼——”
他喘了好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啊，真是的，刚刚为什么要跑呢，他想不明白，好像有点慌不择乱，而，而且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串，真是的，实在搞不懂自己啊。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因为自己刚刚自己的慌张，额头上都浸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上穿的衬衫还湿透了不少，今晚回去得洗个澡了他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熟练地点上了烟，在他用手夹着烟还没吸一会的时候，这时候，从他面前走上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头灰色短发和黑色的眼睛，只不过在楼梯拐角黑暗处的灯，微微透着点橘黄色的灯光，那一身白色的大褂依然显得十分恍眼。
“鹿先生，真是好巧呀~”
只见男人上了两层楼梯，抿嘴笑了笑，站在少年的身前，用手指了指墙面上禁止吸烟的警示标语。
“我们医院是明令禁止吸烟的哦，鹿先生没看到吗？”
警觉的少年不去看向眼前的人，他光是听见这个刺耳的声音就知道这个讨厌的人是谁了。
他立刻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直至烟头上的火焰熄灭，然后用翡翠色的眼睛狠狠地注视着眼前稍微不是很邋遢的男人。
“哦？这么巧呀~居然没想到是宁医生......”
“我们有些时间没见了......不如......聊聊？”
他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极力对上这个男人的视线和好似温柔的流水般深情的笑，张皇地似乎要破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