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面具 她不是替身,却也不想再做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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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走得稍显漫长。
苏酒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她慢慢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与人纠缠的,欺骗与被欺骗的,错与对的, 该与不该的。
于是她的脚步停下了。
雾沉沉的天空,积聚起来层层的乌云, 湿漉漉的雨落下来,落在身上。
仿佛灵魂被打湿, 稍显潮冷, 连手里的玫瑰, 都染上了朦胧晦涩的灰雾。
——她好像猜到他是谁了。
少女灵魂的背影是纤瘦的, 细弱的,如同蒲柳。
但在这片雨雾中,那背影又是笔直的。
于是黑影知道。
这条路, 对她来说, 大抵开始变得漫长。
他轻轻的,低声问,“怎么了?”
“……”
苏酒说,“我确实……送过人一朵玫瑰。”
在她痴傻任性的那段时候,费尽心思的,送给了她心中的小王子一朵玫瑰。
她心中确实有位小王子。
他银发蓝眼,少年肆意中带着任性的稚气和叛逆, 他会在灰暗的星星下,给她轻快的弹钢琴。
然后跟她说, 猫咪都喜欢晒太阳, 你以后要到有太阳的地方去。
他的白猫见过了太阳,也想起了那些未曾提起的喜欢。
……
可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
那也不是她的小王子。
她未能送出去的那朵玫瑰, 本就送错了人,即便被毁掉,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问,“是那朵玫瑰吗?”
是她在痴傻不知事的时候,用力量凝聚出来,又被毁掉的那朵玫瑰吗?
黑影不说话。
苏酒就又问了一遍,对于这个问题,她固执又坚持。
黑影沉默一下,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苏酒认真的说:“不可以。”
黑影说:“我……不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苏酒:“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像天平的两端,互相攀比谁的沉默更有份量。
只是在乎的那一方永不会赢。
黑影低低的,模模糊糊的说,“那你要答应我。”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走下去,好吗?”
苏酒:“好。”
于是黑影说:“是……那朵玫瑰。”
于是苏酒就知道了。
喔,是你啊。
米哈伊尔。
黑影看到女孩松了手,玫瑰跌在了地上,发出来清脆的一声。
仿佛一朵玻璃玫瑰摔在了地上,却固执不愿粉碎,脆脆的几声闷响,把完美留在外面,裂痕藏在深处。
她轻声说:“我会走下去的。”
少女望着远方,背影纤瘦:“但也请你……”
她顿了顿:“到此为止吧。”
苏酒倒是不羁于爱恨,她只是有点太累了。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割裂的灵魂归于一处,经历的事情又多又繁杂,一边是地球的阳光明媚,凌霄花与诺诺,一边是灰暗的天空与星星,还有一个保护她的哥哥。
她走马观花,不觉爱恨,只是有些麻木。
切割掉的灵魂爱过暗星被人排挤的小殿下,爱过保护她的温柔哥哥,爱过深渊之下深陷囹圄的怪物,她仿佛太花心,见一个就要爱一个,当所有的记忆都记起的时候,记忆里的那些爱意,变得模糊又浅薄。
苏酒想。
对于神明来说。
爱恨大抵是最无用的东西吧。
她想。
还是在地球的时光,是最快乐的。
女孩继续往前,而固执坚硬的玫瑰孤独的在地上,显得零落又哀切。
淅淅沥沥的雨珠滚在地上玫瑰花瓣上,仿佛美人眼尾垂坠的泪珠。
黑影静静的望着少女踏上了属于她自己的路。
他为她选下的……
一条殊途。
苏酒感觉身后没再有声音。
它好像确实听了她的话,没有再跟上来。
苏酒往前走着,却觉得身体慢慢沉重起来,很多曼珠沙华缠住了她的身体。
嫩绿的花枝带着薄薄的水珠,缠绕她白而朦胧的脚踝,慢慢往上攀爬,仿佛要化作她的肌骨,血肉。
……
耳边仿佛有朦胧的疑问。
——“你想要,成为神吗?”
苏酒:“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觉得无可,也无不可。
——“你觉得……神是什么?”
苏酒想,谁知道神是什么呢。
——“是人的信仰。”
那个模糊的声音轻声说:“是希望。”
苏酒想,喔,知道了。
希望啊。
“如果给你机会……”
那个声音说,“你是想成为神,还是想要成为人?”
伴随着这个声音,苏酒又听到了,繁杂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在向不知姓氏的神求助。
他们多是为爱神所弃的混血种,又或是走投无路病入膏肓的病弱者,抑或是久久生活在黑暗之下因好奇而信奉无名之神的魔族,他们愤怒无力于既定的命运,又不愿去主动改变一切,怨恨一切,最后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
可是神明又能做什么呢。
路漫漫很难见到尽头,苏酒停下了脚步,回顾自己看似短暂却又及其漫长复杂的半生。
满身光环出生,却死了母亲,愚蠢的父亲和后母为了亲爱的女儿亲手挖掉了她的神格,后母给她下禁魂的毒咒,流放荒芜的白玉星。
神格保护她,切割了她未曾被禁咒所害的魂灵,却也因此之能做孤魂野鬼,四处流浪。
做过流浪的猫,也做过孤独的人,体会到功成名就的幸福,也尝过跌落万丈的恐惧。
被爱过,被抛弃过,被无视过,也被人细心捡起,放在心上过。
满腔单纯的爱过,也满腹筹谋的算计过。
好好活过,也不甘绝望的死过。
哪怕是sss神,也被命运和痴烈的爱恨砸成了满地狼藉,成了捡起来都割手的碎片。
回过神来。
竟是自以为人的日子,最为单纯幸福。
她哂笑一声,说:“人。”
她说,“我想成为人。”
她遍寻半生细小琐碎的繁事,思索到底是何契机让她一个sss神明沦落至此。
最后发觉,怨天怨地,最后还是要怨她那颗软弱不堪犹豫不决的心。
……
那个声音沉默了。
苏酒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
“这是蜕骨劫……你会蜕掉原来累赘的血肉,留下纯粹坚定的灵魂,而白玉棺会为你重塑身体。”
那个声音忽然说:“有人拿走了封印在白玉棺中百万年的恶意,用水晶髓为修正你四分五裂的神魂。”
“只是每一个进入白玉棺,想要修补魂灵,死而复生的人,都要渡这个劫。”
“成了重塑神格,白日飞升,败了也不会死,不过沦为碌碌凡人,此生离不开水晶髓。”
“开白玉棺代价至深。”
他自顾自说着,“这人,若非欠你良多,便是爱你至死。”
他又笑了,“可他费尽心思,你竟说,想成为人。”
少女却也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金瞳微亮,却仿佛含着风雪。
“他人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要我成神我便成神?他欠我良多,满心愧意补偿,我就要欣然接受?”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与米哈伊尔无半分情谊,不需要他这般殷殷相助。
……
“哈哈哈哈哈好!”那声音竟笑了,说:“有骨气!”
黑色的人影穿着斗篷,他阴沉沉的半坐着,狰狞的面具挡住了瘦削的脸,黑色的长发从脸颊侧面垂下,面具切出的双眸黑暗至极,裹挟着浓稠无法让人接近的恶意。
很多恶灵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周围的星球几乎被这种奇怪的恶灵给侵占了,死了很多人。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了。
黑发精灵非常害怕为难,也不敢招惹,心里却急得团团转。
而就在此时。
棺材动了!!
黑发精灵悚然一惊。
而被恶意完全侵染的米哈伊尔,散漫的侧了侧脸。
他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或者,他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会在这里,只是本能。
黑发精灵一时间不知道,这个时候苏酒醒过来,到底是喜是忧……
棺材盖开了——出乎人意料的是。
棺材里,只有一堆枯骨,甚至有些凌乱,仿佛是被谁狼狈的捡拾回来。
黑发精灵看着,更加悚然,他下意识的去看米哈伊尔。
却见他盯着这堆枯骨,漆黑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只是那浓稠的恶意又在膨胀——
他脸上的面具变了。
原来是狰狞的骨刺面具,此时那颜色慢慢变得更加苍白,刺消磨下来,眼尾耷拉着,唇角耷拉着,竟然变成了一个哭泣的面具。
可是面具的主人似乎毫无所觉。
他抱起白玉棺中枯骨,把它细致的拼凑好,白骨成了乖巧的骷髅,手指上戴着蔷薇戒指。
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那是很残暴的撕,仿佛直接从脸上生生硬扯下来。
他把撕下来的面具,戴到了骷髅脸上。
哭泣的面具。
但是很快,他脸上又浮现了一个面具,这次是皱着眉的面具,他有点不高兴。
他把哭泣的面具扔掉。
面具落在地上,发出桄榔的声音。
他试了很多次,不耐烦的扔了很多很多的面具,哭的,皱眉的,冷漠的,冷笑的,嘲讽的,堆成一团。
没有一张脸合适。
他想要一张合适的脸,放在他珍贵的藏品上。
一个面具,一个笑着的面具。
他总是不高兴,所以没有一张高兴的脸。
他冷漠,又冷静的思索着,他需要一张……更好的面具,会笑的,好看的,精致的……
最好,有个小酒窝……的面具。
他把骷髅放在棺材边上,让恶灵看守着它,他如同飘逸的鬼魅,离开了枯萎的因果树。
无数恶灵为他让路,黑暗中的骷髅怪物为他臣服。
……
黑发精灵白着一张脸,看着一朵朵红色的彼岸花,诅咒一般,逐渐绽放在枯萎的因果树下。
来自炼狱星的恶意,每收割一条性命,就会在因果树下,生出一朵彼岸花。
这是罪与毒。
而不远处,黑色的鬼影踏着彼岸花而来。
他找到了很多很多面具。
但是,就在此时。
白玉棺盖倾斜了,彼岸花被人踩出了陌生的脚印。
……
苏酒感觉有些闷,有些黑,她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是正常的,蜕骨劫后的三四天,思维浑噩,不知所云,但慢慢的就会把所有的事情想起来了。
只是现在苏酒,如同孱弱的小鸡想要推开蛋壳,她努力推开了闷住她的坚硬东西。
桄榔一声,棺材盖沉重的落在地上,她仰头,看到了稍显昏暗的天光,与一棵枯萎的树。
少女身上没有穿衣服,肌肤雪白,黑发逶迤在纤弱的身上,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金瞳美丽如同闪耀的黄金,却带着一点茫然懵懂,她的手中抓着一朵玫瑰水晶。
她从棺材里出来,却撞上了一只戴着面具的骷髅。
骷髅浑身雪白,手指上戴着眼熟的戒指,脸上戴着有些冷漠的面具,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总有些怪异。
苏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听到呼啦一声。
她踢倒了什么。
她回头一看,便是一摞又一摞凌乱的面具,面具多种多样,却多是悲切难过,或嘲讽冰冷。
而面具之后,则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嫣红的如同一场场无法被人抹除的罪恶。
苏酒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了个方向,走了,但是很快,她就迷路了。
她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着轻微的动静,有些危险,又有些冰冷。
她回过头,却正对上一张微笑的惨白面具。
她睁大了眼睛,腿一软就要摔在地上,却被他拉住了手。
他握住了她捏着玫瑰的手,不由分说的把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苏酒有些排斥他,几乎是本能的,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蹦起来。
可是他抱着她的手臂实在有力,她抗拒不了。
苏酒懵懵懂懂的被他抱回了棺材旁边,和旁边的骷髅摆在了一起,他摘下骷髅手上的蔷薇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
他手指上也有同样的蔷薇戒指。
苏酒:“……”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苏酒后知后觉的想着自己没穿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刚要挡着点,他转身走了。
苏酒:“?”
苏酒一个人有点无聊,盯着花丛看,于是她看见彼岸花又悄悄开了很多,一丛一丛的,非常浓密。
没多久,他回来了,给她带了很多精致漂亮的衣服。
他像摆弄布娃娃一样,给她穿上。
女孩穿着艳丽的唐服,露出雪白的肩膀,懵懂的看着他。
他的手细瘦苍白,带着嶙峋的伤痕,却还是给她挽发。
他把那水晶玫瑰从她手中拿出来。
苏酒打量他。
他戴着黑色尖帽,微笑面具,明明是生于黑暗的人,却拿着这样漂亮如血的玫瑰。
就好像历经黑暗,依然耗尽全力,笃信爱情。
苏酒想起来什么一般,小声说:“莺……”
她努力的想了一会儿,说:“夜莺……”
就像……夜莺一样。
他一言不发,把玫瑰簪在她发上。
他们凑的太近,他的黑发落在她细瘦的锁骨上,又悄悄与她的发丝纠缠不休,她嫩白的胳膊无力的搭在他的肩上,纯粹的黑发里,一朵嫣红如血的玫瑰横斜绽放。
她以为他不会理会她。
谁知,他却说话了。
低沉的嗓音,仿佛暗夜漂浮的云,淡薄的铅白中带着深邃的乌沉。
他念着:“莺。”
她高兴起来,也念:“莺。”
“嗯。”
他贴着她的脖颈,像只享受爱的猫,又在眼底藏着贪婪的恶欲。
他们好像亲密无间起来了,相处也变得温情。
她去抓那些面具给他戴,故意挑哭脸给他,神奇的是,她抓的面具戴在他脸上,旧的面具就消失了。
他一言不发,任她肆意妄为。
她要他哭,他就哭,要他笑,他就笑。
但是很快,苏酒就做梦了。
她梦见嫣红彼岸花下,藏着累累白骨。
她抬起眼,看到一只哭泣的金眼蓝色鹿。
她不安的走过去,摸着它嶙峋峥嵘的角,它一直在流眼泪。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会选择成为一个凡人。
它不明白,为什么苏酒要弃它而去。
她是不是被那个可恶的魔种蒙骗了?
她应当知道魔种的种种恶行!
苏酒就看到蓝色鹿不哭了,金色眼睛闪光,下一刻。
她看到了与她亲密无间的莺,漂浮在荒芜的土地上。
他戴着的冷漠的雪白面具,那是她觉得有趣,随手给他戴上的。
无数人在他脚下痛苦的哭泣,却被肆意妄为的恶灵收割生命,他寡言少语,冷漠至极。
哦……
原来给人温情的夜莺,背地里却是索命的恶鬼。
而每死去一个人,一朵彼岸花就悄然在她脚下绽放,红艳艳的。很美丽。
苏酒摇摇头,不敢置信,她后退一步,却仿佛踩住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却看到了厚厚的骨头。
蓝色鹿靠近她,把能看透一切的金瞳之力借给了她。
于是她看到了屠戮者面具之下,那张熟悉至极,又冰冷英俊的脸。
……
米哈伊尔。
那一霎间。
她从梦中醒来。
一切的记忆倏然觉醒——她想起她深渊之下义无反顾的献祭,但最后却得到了一份不得不接受的崩溃爱情。
一切的始作俑者。
米哈伊尔……
她不是替身,却也不想再当任何人的救世主。
她倏然站起来,望着无尽的彼岸花,枯萎的因果树,冰冷的白玉棺……
少女拽下了手指的蔷薇戒指,丢掉了束发的玫瑰,把它们泄愤般的扔掉了。
婚约不作数,他也不欠她玫瑰。
他们的恩怨纠缠难以算清,但她讨厌困囿于过去的种种因果,令自己不得安生。
她得想办法离开这!必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