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罪 神与你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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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还在缠绵的飘着冰冷的雪, 垃圾处理机器人眼里冒着红光,这一带都被军官封锁了。
在面无表情的交了巨额赔偿金后,米哈伊尔不紧不慢的撕开机器人的胆囊, 他动作很优雅,赏心悦目, 仿佛做的不是粗暴的毁坏,而是在重塑一门艺术。
他记忆力好的出奇。
他记得每一个积木, 家具, 在她屋子里摆放的样子。
有些积木已经彻底被绞碎了, 与融化的冰冷雪花混在一起, 像一团烂泥,他把它们珍视的一点点收好,然后又找到了那些被他扔掉的家具。
他拿着那些, 就好像是小孩子找回自己被妈妈丢弃的宝藏, 他把它们一一收好。
但是终究,有些东西,还是回不来了。
他身上披着厚重的雪花,回到了之前和女孩一起住的院子。
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在看到被烧成一片狼藉的院子时,终于碎了。
他怔愣着,一时间竟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茫然自语:“这是……怎么了?”
曾经漂亮精致的院子化作一团狼藉的灰暗,盛放的花朵只余下残败的焦骨, 秋千破碎, 曾经温暖的家,变成了残垣断壁。
他形容狼狈,一边有邻居没能认出来他, 说:“啊,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什么?
他应该知道什么?
无所不能的爱神,第一次有了竭嘶底里的茫然,这种茫然几乎化作了嗜血的疼痛,逼着他几乎想要摁住这个无辜路人的脖子,逼迫他把他想知道的统统吐出来。
“这家的女主人啊原来是个魔族呢。所以被捉走祭旗了,我们都不敢相信呢,这房子主人被抓走当夜就被人烧了。”
“……”
“听说祭旗前一天,她还来看了一眼。”邻居摇了摇头:“可惜火太大了,烧成这样了……”
米哈伊尔脑袋嗡嗡作响。
为什么会被烧,被谁烧了??
她来……看了一眼?
她来看什么?
……
是了,祭旗之前,会满足他们的一个愿望。
所以,她来这里……看了一眼。
看到了她房子被烧得什么都没有剩下的那一眼。
“是啊。”邻居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在我们这里闹得有多大……那小姑娘好像还是个有名气的小网红呢,是魔族混血的事儿一曝光,我的天……”
“天天有人半夜砸门,扔恐吓信,打骚扰电话,还有一些黑衣服的人天天在门口蹲着,不知道多吓人。”
“那小姑娘晚上连灯都不敢开,也不吭气,跟鬼魂似的。”
“……”
米哈伊尔茫然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等他慢慢把这个残忍故事的主人,一点一点的换成苏酒。
换成那个金色眼瞳的漂亮灵魂。
米哈伊尔从来不知道,原来语言的力量这么强大,他的心像垃圾一样丢进去这团用语言织就的绞肉机,被绞的寸碎。
而这个邻居似乎也被他的爱神神格吸引,还在滔滔不绝。
米哈伊尔觉得这个人好聒噪,简直想要掐断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或者让他滚,让他闭嘴,就像他三番五次曾肆无忌惮对她做的那样——
可是现实里,他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
厚重的乌云覆盖着天空,大片的雪花一颗一颗的飘零下来,落在他乌黑的发上,仿佛白了头。
他想起他在神狱里。
他说。
——“我故意不回去的。”
不是的。
他不是故意不回去的,那个时候爱神殿兵荒马乱,刚刚逮捕了叛乱的国王伊卡,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谁知还未处理完,就头痛欲裂,又从苏兰那里知道了咒灵的事情。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他只是——
——“好可怜啊,真的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小房子里,晚上连灯都不敢打开。
她得多害怕。
——“见我回来,是不是很高兴?”
其实高兴的是他。
知道她在等他,他其实很开心,但是想到她用咒灵害他,他又很愤怒。
他无法接受,她所有的爱意都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伪装。
——“但是,很不幸,我和那些人一样。”
不一样……不是的,不一样的。
——“都想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的!!!!
……
米哈伊尔战栗的扶住焦黑的篱笆,被烧黑的篱笆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脆弱的坍塌,扬起厚重的尘埃,那个聒噪的路人很担心的说:“你怎么了?看起来有些……”
“没怎么。”
米哈伊尔踉跄的站起来,他声音苍白:“我没有事……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路人走了。
他半跪下,把篱笆扶正,脆弱的神力缠绕在篱笆上,试图让它失去焦黑的痕迹。
他又一点一点的把蔷薇的尸骨捡起。
他想起她总爱给蔷薇花取名字。
真是神奇。
她不过随口闲谈,偏偏,他每一朵花的名字都记得。
米哈伊尔看着只留下惨败根茎的蔷薇花,惨笑着想。
是啊,明明当初不屑一顾。
偏偏每一朵,如今都记得。
他把蔷薇花收集起来,可是残败的蔷薇不能再开花了。
他挖出蔷薇的根,颤抖的赋予它们神力,让它们重新恢复生机,又把损坏的秋千收起来,换了一个崭新的秋千,他给墙刷了新漆,又重新做了篱笆,他想要打开门,指尖碰触到精神力锁。
那一霎那,他好像是见了鬼,唇色惨白。
他忽然想起来,她的精神力一点也不好。
……
她精神力不好,可是他不知道。
滴答,门缓慢的在他眼前开了。
烈火中,什么都烧得破败,偏偏满满当当的精神力设备留了下来。
那些破旧的,被解剖的积木,残败带着厚重青苔的家具,各个都没有这些先进设备精进防火,可是米哈伊尔看着,却觉得无比刺眼。
刺眼到讽刺。
因为他想起来,她没有多少精神力。
那具漂亮的混血躯壳里,是一颗孱弱无力的小魂灵。
当时为什么会用这些精神力设备呢?
……哦,他想起来了。
他觉得她太老土了,什么精神力设备都没有,保留着无聊的,自称是古地球的陈年旧习,不用扫地机器人,用麦秸捆绑的扫帚,不喝营养液,专门厨房里放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不怎么上星网,不网购,不会玩游戏,每天去很远的地方买菜,年纪轻轻,活的像个守旧的老人。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的装了很多精神力设备,把门锁也换成了精神力锁,留下了她和他的精神印记。
可是,不是这样的。
米哈伊尔的手,紧紧捏着精神力锁自带的门把手,他无意识太用力了,几乎把门把手给拆碎了。
他想,不是这样的。
他恍惚想起,她以前曾经问过他,怎么用小小的精神力链接星网直播,他便随手给了她一个储存着他精神力的小终端。
她学会怎么直播后,她也很欢喜,瞧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星星。
她不是不想。
她只是不能。
她真的只是,不能。
献祭过磨鬼的孱弱小魂灵,一丁点的精神力,能做什么呢?
能打开自己家门的锁吗?
她能吗?
米哈伊尔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发现了她藏着的画,既得意,又觉得愤怒。
他敏锐的很,早就听到了她回来的动静,可是她不开门。
他当时想。
她以为他会给她开门?做什么痴心妄想的美梦。
结果她一直不开,他从窗户看到她在侍弄花草,甚至还笑得怡然自得,刺伤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可能是生气她几夜未归,可能是生气她把画藏起来,也可能是生气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在做什么,但他当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她求而不得,痴心妄想,耍着这样的小技俩,惹他注目。
他让她如愿以偿。
所以他开了门。
也撕了她的画。
……
可是。
她打不开啊。
在把大半的精神与灵魂,献祭给深渊里肮脏的怪物后。
她怎么可能打得开这样的门呢?
……
他缓慢的打开了门,被烧过的门即使刷了一层漆,也无法掩盖曾被火燎过的破败,年轻的神明如同被人拆了骨,扒了心,无力的依靠在了破旧腐烂的木板上。
他仿佛被人从万众瞩目的神座上扯了下来,剃了无情无心的骨头,披上了凡人的皮囊,这皮囊里,除她之外,一无所有。
可是她也没有了。
厚重的雪花落下来,湿漉漉的冷意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把精神力设备全部都扔掉的米哈伊尔望着窗外乌压压的天光,想。
那天在神狱,她冷吗。
……
他不知道。
他不敢知道。
苏家一家被打入了神狱,理由是与叛军来往过密。
苏兰被关在了之前苏酒在过的监狱,她死死握着铁栏,“不可能的,爱神殿下不可能下令让我们……”
苏旷在一旁安慰女儿:“爱神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你再怎么样也是他明面上的未婚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兰心里稍感宽慰。
但很快,神狱里又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在遭受什么极刑,听着很是吓人。
一边的看守嘀咕着:“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居然要……”
是剔骨拆肉的极刑。
另一个看守小声说:“有些好像是之前那个死了的主播的狂热黑粉,听说那主播有魔族血脉的时候天天写恐吓信,蹲在人家门口守着……”
“……”
“……这,罪不至死吧?”
“听说是爱神亲自吩咐下来的……”
“但那个主播都被殿下亲口赐死了……”
那个看守说完,似乎想到爱神对着苏酒的尸体发疯的样子,顿了顿,闭上了嘴巴。
苏兰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咬牙切齿的嫉恨之余,又控制不住的心虚。
她知道爱神给苏酒准备了替身,那是个伪装的跟苏酒有十分像的魔族。
但是被她临时把两个人替换掉了。
苏兰低垂下眼瞳,她的神格是苏酒的,她早就想杀了她了。
她不想活在另一个人的亏欠下,她讨厌亏欠——尤其是她还不起的。
不过现在……反正她已经死了,她是神魔之子,再怎么样,尸体也留不过三天。
就算被爱神追究也没有关系——至少从此以后,梦魇黄金鹿这个超sss神格,以后就是她的了!
第二天,她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爱神。
然而还未等她高兴。
米哈伊尔:“她的院子,是你烧的?”
苏兰:“……爱神殿下,您在说什么?”
“那就是你了。”
爱神很平静,“她的替身也是你换走的。”
“咒灵是你放在她的陶笛上的。”
“她魔族血脉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
他面色平静的陈述着,“甚至前些日子,也是你勾结暗星,制造骚乱来绊住我。”
他说:“是吗?”
苏兰脸色一下苍白,她知道,桩桩件件,他既说出来,就说明已经拿到了证据。
已经没有再装傻的必要了。
她盯着爱神,露出了凄楚的笑来:“但我才是您的未婚妻。”
这就是承认了。
米哈伊尔想到了女孩在神狱里跟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是苏兰。
她那个时候,大概,还对他抱有真的期望。
只可惜他没有信她。
“你不是。”
英俊的爱神露出了近乎嘲讽的笑来,“我的未婚妻,是梦魇黄金鹿的主人。”
“你是吗?”
苏兰:“我就是梦魇黄金鹿的主人!!”
他侧眼:“带下去吧。”
他摩梭着指尖的伤口,麻木的想,酒酒睡太久了。
她睡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好久了。
他好想她。
苏兰尖叫:“人死不能复生!!当时您把她放到神狱的时候,就已经走到绝路了——”
却见男人倏然盯住了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极度重要的话,他喃喃说:“你说什么?”
苏兰愣了一下,以为他听进了她的话,当下摁住激动,冷静的重复了一遍:“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他念叨着,一字一句,“复生……”
而他眼神变得热烈起来。
是了,苏酒她不是凡人,她是拥有sss级神格的神魔之子!
身边有士兵上来要架起苏兰,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尖叫着:“你们要做什么——”
爱神露出了温柔冰冷的笑:“你说你是梦魇黄金鹿的主人。”
“你说的对。”
他弯起唇角:“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放开我——”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苏兰:“您根本不爱她!您只是愧疚罢了!!”
她喜欢爱神,她是真的为他着迷,他不爱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发疯的事情。
她坏事做尽,步步为营,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
她尖锐的声音直直的刺入他的心口:“如果您真的爱她——那个时候,您就不会连认都认不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狠狠踩在了米哈伊尔心上的刀,把那颗柔软的心脏撕得粉碎:“住口!!”
他目光阴沉狠戾,如同那落入血泊中冰冷的霜雪,属于sss级神明的威压横扫下去,苏兰被震慑住,多余的话噎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没有死。”米哈伊尔说:“我不会让她死。”
苏兰:“神魔之子一旦死掉,三天就会消亡,您……”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
神的血可以温养神魔之躯。
米哈伊尔弯起唇角,笑容略微病态,“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让她死。”
复活苏酒,需要很繁杂的步骤。
爱神的血能保她尸身不腐,但想让她活,就要神格。
但问题是,她脆弱的灵魂之火,即使有神格,也不知道去哪里召唤。
梦魇黄金鹿安静又沉默的站在苏酒的尸身旁边,它盯着苏酒,黄金瞳里带着些喑哑的悲伤。
神格是认识自己原来的主人的。
只是被夺神锁所控,被束缚在另一个身躯之内,太久太久了。
而苏酒本人,也似乎倦怠了,没有什么求生的意识。
米哈伊尔第一次有些茫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就像是一粒雪,落入他的世界,然后在他还未注意到的时候,就悄悄的融化了。
木神受召进来。
空气中,上次进来时的那股味道,似乎更加浓厚了,是有点血腥,又沾染点让人迷恋的味道。
她是第一次走到帷幕之内,随即倒抽了口冷气!
白玉雕琢的精致棺材里,是浓稠的,染着金色的血红液体,满满当当,而少女浸泡在血液里,双手安详的交错在胸口,相扣的手指与胸口之间,摁住一块染血的肋骨,浓郁的神力包裹着她。
少女躺在那片不腐的金血上,脸色苍白安静,如同一朵细弱的蔷薇。
木神睁大眼,唇微微发抖,她喃喃道:“您莫不是疯了……”
这是爱神的骨头和血。
是了。
木神恍惚的想,只有sss级爱神的骨与血,才能守住死去神魔之子脆弱的尸身。
可是,灌满一个棺材的血,要多少血。
木神没有体会过,她不懂,但她觉得他太疯了。
爱神却仿佛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无法为人所接受的事,神色平淡的甚至有些麻木,“我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你是司长众生之木的木之神灵,也司掌‘生’的法则,你能找到蜡笔,也一定能找到吧。”
英俊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全程没有看她,他只是盯着棺木里的少女,就仿佛她还活着。
木神动了动唇:“……您找到她,然后呢?”
“我会复活她。”米哈伊尔微微笑了:“我会如她所愿,和她结婚。”
米哈伊尔记得那个潮湿的雨天。
伊卡国王突然与暗星勾结,起兵反叛,而他那个时候受巫毒蔷薇花所控,神格剥离,日日头痛,只有神格梦魇黄金鹿才能缓解,可是那日苏兰不知所踪,他神格剥离严重,头疼的几乎难以维持理智,在叛贼国王的纵容下,神圣的郁金香星群魔乱舞,最后,他似乎是逃到了爱神街。
他感觉到,远远的,有人过来。
他以为是追兵过来,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置人于死地——最后,他看到了她。
那个说爱慕他,给他抓娃娃的女孩。
少女衣袂带着湿漉漉的雨气,她撑着一把伞,垂眸看他。
他记得她。
他说不出话,但是他握住了她的衣角,如同本能,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懂他懂意思。
他在求救。
“和我结婚吧。”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如果你和我结婚,我就救你。”
——那一瞬间的难堪,耻辱与愤怒,米哈伊尔很是难忘。
剧烈的头痛让他同意了。
她想了想,说:“你要发誓。”
神誓一旦立下,就没办法解除,除非一方身死。
所以后来,他才尖酸挑剔,刻意给她难堪。
但是她好像浑然不放在心上,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痛不痒,笑脸相迎。
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
是啊,她很少生气。
……
可是现在,她真的死了。
约束他的神誓也消失了。
“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吗?”
米哈伊尔轻轻的说:“等你醒过来,我们就结婚。”
棺材里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她大概已经不在乎了。
木神说,人的灵魂火,会留恋生前最为在意的地方。
而苏酒神魔之体,不能离开神之血。
米哈伊尔便会带着她,一起去小院子。
他把精神力设备拆掉丢了,换上了她以前用的小家具。
只是这些家具在垃圾场呆太久了,有些被雨水泡透,带着些陈旧腐烂的味道,他挖掉破烂的地方,填补上合适的材料,一点一点的细致打磨。
他是怪物,也是神明,在深渊守候的漫长岁月里,他唯一不缺的,便是耐心。
他算不上心灵手巧,但好在足够聪明,他记得清楚家具的边边角角。
只是初初动起手来,还是笨手笨脚,有时候一个不慎用力过猛,会把好不容易修好的脆弱家具一锤子敲成碎渣。
“……”
其实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用精神力启动的,直接迅速修东西的设备,但是米哈伊尔知道。
——他不能再用那些东西再羞辱她了。
他记得她也会修东西的,什么东西坏了,不轻不重的抱怨几句,然后拿着小锤子,咬着钉子,慢慢腾腾的修,他讥讽她守旧,她也就撇撇嘴巴,嘟囔几句:“赚钱养家好累的,你不懂。”
……
其实不累的。
只是因为他让她成为了一个失去精神力的凡人,她才会过得如此辛苦。
米哈伊尔把碎渣拾起来,找了胶水,一点点黏好,又控制着力气,把边角贴上,放在角落里。
收拾好家具,他又去修那些破碎的积木。
只是有些积木,残缺的,终归是残缺了。
应该有的那一块,找不回来,就是找不回来。
记得清楚,所以才会心痛。
夜色渐渐笼罩了还在下雪的星球。
米哈伊尔坐在棺材前,星光伴着细碎的雪花敲着院窗,低声叫她的名字。
“酒酒。”
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很久,又轻轻喊她,“酒酒。”
他想,为什么叫酒酒呢。
他没有问过。
他不知道。
她身上总是有种古地球的温雅气质,侍弄花草的时候尤甚,直播的时候……
米哈伊尔顿了顿。
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进了星网,他去搜索她在星网上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得。
他当众处决了她,下面的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把所有有关她的视频都下架了,网络上流传的都是对她肆无忌惮的恨意与谩骂。
这样安静又孤独的夜晚,她一个人,得多惶恐。
艾卡是星网传播部的副部长,在郁金香星地位不低,顶头上司是苏家的人。
他新来的美艳秘书给他泡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他靠着温香软玉,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不停落下的雪花。
花园里娇贵的郁金香迎着凄冷的寒风,含苞待放。
并非因为它们花种特殊,而是主人太过富裕,一片郁金香枯萎后,很快机器人就能再种上一波新的。
艾卡抿着红茶,想到了不久前的事儿。
自从之前那个叫苏酒的上了直播,艾卡就被上边耳提面命,给这个新人最好的流量和推广页。
大家族出来当网红明星的不在少数,经常有人这样给他塞红包办事,他早已见怪不怪。
艾卡当时还以为这新人是苏家的私生子呢,苏家花那么大力气捧她。
这姑娘长得漂亮精致不说,黑发黑眼,充满了古地球的气质,一手古法厨艺巧夺天工,星际直播间色香味俱全,网友们都能品尝菜式味道,再加上她独特而精致的穿搭,闲的时候又会吹陶笛,再加上艾卡不遗余力的推广,是以粉丝络绎不绝。
但艾卡怎么也没想到。
就在这姑娘红透半边天的时候。
苏家的人过来,让他曝光苏酒魔族混血的身份,并给了足够的证据——
拍到的金瞳,以及一份苏酒的血检报告。
——众所周知,魔族是暗星见不得光的生物,在光明星系,他们都是身份最为低劣的垃圾。
光明星系的人都对魔族恨之入骨,魔族混血更是如此。
艾卡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不是想要捧红苏酒。
而是捧杀。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虽然觉得有点可惜,却终究是照做了。
于是网上风波乍起,舆论的利剑和谩骂如同刀锋,在血脉转换的力量下,曾经深厚的爱意统统化作了入骨般的憎恨,誓要让这个因为血脉欺骗了他们的杂种混血死于深入骨髓的愧怍。
后来那个名为HJ的直播间,再也没有亮起过。
星网上的狂欢没有结束,他们竭尽所能的伤害,肆无忌惮的谩骂,血脉在此成为了一个人生来的原罪。
……
于是这位原罪,在万众瞩目的某一天,被成功推上了断头台。
当冰冷的枪樱刺穿喉咙的瞬间,有无数人在狂欢,他们好像忘记了少女曾经为他们带来的闲适温柔,在水军无尽的节奏下,一个一个都成为了争议的审判者。
他们说,死的好,死了才痛快!
他们说,她就该死,欺骗我们,不知道藏着什么龌龊的坏心思!
他们说,她其实是暗星的间谍吧,才要种蔷薇那样肮脏卑贱的花儿!
她死了。
却又在别人的口中活的卑劣而不朽。
艾卡看着网上翻云覆雨,看着那些想为少女说话的人被无情的打成光明星的叛徒,郁金香星的垃圾乐色,叛神党,与他们有关的一系列人物都被列成了长表,一个个挖出身份,挖出曾经所说的每一句话,断章取义,指指点点,肆无忌惮的摆在阳光之下鞭挞斥责这句话不正确,他们暴力凶残的堵住所有人的嘴巴——这人无罪,可是他站错了队,于是他成为了有罪的人,他是帮凶,是贼寇,是应该被鞭挞斥责的人——滔滔洪流之下,他们如此孱弱无力,他们想说话,却被那样堵住了嘴巴,于是只能被迫忘记少女曾经带给他们的感动和明媚,站在正确的立场上,一言不发。
艾卡司空见惯,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发疯一般冲下神座,死死抱住了少女冰冷的身躯,一双眼通红。
那段直播中断的很快,但也被人看到了,于是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关于少女的诅咒更多了。
他们骂得极其难听,说她生性卑贱,死了还不忘记勾引。
艾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当他知道顶头上司苏家整个都进了神狱之后,敏锐的政治直觉让他似有所感,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有着浓厚的不安。
但好在很久一段时间,除笼罩于郁金香星的雪,一直在飘落外,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无事发生,这让艾卡心下稍安。
艾卡收到了一条来自部长的简讯。
简讯的内容很简单,要他调出之前苏酒的所有直播录像,有人要看。
艾卡没觉得有什么,把视频调出来给部长。
终端响了,有点吵闹,他随意让秘书帮他接了,秘书接到电话,欲言又止,艾卡随意浏览着星网,“什么事……”
然而还没等秘书说话,他猛然站了起来,咣当撞坏了桌子!
大大的头条上,赫然写着他贪污受贿的大名!
艾卡浑身战栗起来,他哆嗦着:“不……不可能……”
而就在此时,有机器人粗暴的闯入了他的办公室,他们眼睛发红:“艾卡先生,这边有您贪污受贿的记录,根据郁金香星球律法,我现在有权将您逮捕——”
这是粗暴的国家机器,不会听从任何反驳。
……
眼睁睁看着艾卡被拖走,美貌的秘书慢慢挂上电话,她凝望窗外被冻枯的郁金香,深绿色的长卷发落在肩头,发丝上镶嵌着一朵繁复雪白的三河千鸟。
窗外的雪花轻敲着窗,茶稍有凉意。
艾卡被打晕了。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被人拆了骨头再重组了一遍,他感觉自己跪在地上,被人五花大绑。
耳边,是很悠扬的陶笛曲,来自陶土的古朴音乐,有着吸引人的温婉旋律。
艾卡对这样的音乐欣赏不来,却总觉得熟悉,仿佛曾经听过,他冷的要死,哆哆嗦嗦的醒过来。
他躺在枝繁叶茂的密林里,不远处,穿着小旗袍的少女坐在石上,吹着手里小巧精致的陶笛。
然而艾卡看见她,却仿佛见了鬼,他脸色一下惨白的近乎凄厉,“你你你……”
她却充耳未闻,只是认真专注的把曲子吹完,随后弯起唇,“今天有点感冒,不做吃的啦。”
她深黑色的眼瞳闪着微光,天生的微笑唇翘起弧度,美丽动人。
“啊,那我给你们抄点古地球的字吧。”
她找了本书,翻开,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给大家看,古地球的字,现代很少有人能读懂了,但她也没做解释。
艾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全息投影。
他记得。
苏酒的每期直播,他都会去看,是她直播间的常客,自然记得这个场景。
艾卡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这场直播回放——
但随即,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谩骂弹幕。
——“苏酒这个贱人!!”
——“是啊,原来是魔族混血……”
——“欺骗我们的感情,这种人渣,她来郁金香星一定别有所图——”
……
艾卡怔愣楞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随即——
弹幕变了。
血红的字报,上面写着大大的艾卡贪污受贿,接着是无数的弹幕——
“艾卡·布因!!居然贪了那么多星币!!我的天,太可耻了!!”
“简直不要脸!!我们交的那么多税原来都被这样吞掉了……”
“我已经人肉出了他的地址了……好家伙,居然是郁金香别墅,这别墅离爱神殿那么近,没有三亿星币拿不下来啊!都是贪污的吧?”
“……无耻!”
艾卡脸色剧变!
他想别开眼不去看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但是他无法逃避,他仿佛被什么力量固定住了,四面八方都是恶毒狠戾的留言,诅咒他去死,活在世界上简直就是社会的垃圾,就应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五马分尸——
他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大眼睛,无法遏制的看着这些流言。
仿佛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这场流言就没有停息过,以前他站在高处呼风唤雨,现在没有任何人帮他说话。
他眼睁睁看着疯狂的仇富者蹲守在他被人肉出来的家门口,砸窗砸门,威胁,恐吓信,大声尖叫——
就这样,十几天眨眼过去,艾卡眼睛涨红,都是恐怖的红血丝,在无尽头的攻击下,他几乎已经精神错乱。
能坐在副部长这个位置的人,无意精神强悍,各个人精,然而再厉害的人,也经历不住这样恐怖流言的洗脑。
更何况,轻易为金钱美色所动摇的人,算不上什么意志坚定。
于是流言蜚语没有息事宁人,只有愈演愈烈,一如他曾经对人所做的那样。
——这种社会垃圾,就应该拿着刀,一刀一刀把自己绞死!!
——绞死!!
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尖叫,好像有鬼怪在他耳边尖叫狂笑——艾卡终于疯了,他大声尖叫,毫无形象的捂着脑袋崩溃大哭,他感觉自己的心快崩溃了,整个人仿佛被那些流言定义,他疯狂的赞同他们的观点,他仿佛也成为了自己的加害者,他也认为他们疯狂攻击的那个人,败类渣滓,不应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把匕首,咣当掉在他面前,他愣愣看着。
仿佛又着无尽的魔力。
这不是能带来疼痛和伤害的刀锋,而是正义的审判,每一寸都写着解脱。
他如同着了魔般,拿起刀,脑海里重复着——
把自己绞死。
刀锋捅进血肉,一刀又一刀,他痛不欲生,却又带着解脱般炽烈的贪图。
当一切归于静寂,奄奄一息的他听到了书被翻动的声音。
是神明吗。
神啊……他已被刀锋绞死,请您赎他无罪。
黑暗处的神明睁开了眼睛,他白皙的指尖抚过书页上,少女抄写的秀丽铅字。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是很轻,很缓慢,风吹过,米哈伊尔眼瞳带着细深的幽凉与漠然。
神赎不了你的罪。
神与你同罪。
米哈伊尔从神殿内走出来,普世的阳光被雪雾蒙蔽,灰扬起一片。
他想。
这样肮脏卑劣的世间。
难怪她不愿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