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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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 颜青竹便托焦三柱和杨兴农做打听,果然如阿媛所言,高处山上的村落有不少想搬下来住的人家。只是盖房子花费太多, 贫户出不起那么多钱。而卖房子的人, 在南安村,东溪村一带一般是没有人愿意卖的。村民们有了钱便会忙着修葺自家房子, 家里儿子结亲了,还未必有钱盖新房, 又怎会舍得卖房子。
因而阿媛家要卖房的消息一出,村里人都议论开来。村里人自是知道那房子的情况的, 房子是不错, 不过是死过人的, 没有人愿意买。
倒是高处村落有几户前来相看。房子开出的价格便宜, 这几户人家也没怎么砍价。房子死过人的事情, 阿媛和颜青竹也没隐瞒。
高处村落的人也没太在意这个, 毕竟能买到房子已是合算,再说他们又没亲眼看到吴有德的恐怖死相,自没有南安村的人那么多顾虑。
阿媛和颜青竹最后商定, 以七两银子的价格把房子卖给高处村落的一对年轻夫妻。
这对年轻夫妻与他们二人年纪差不多,也是新婚不久。靠辛苦劳作赚了点钱, 想搬到离枕水镇更近的地方。
阿媛觉得, 他们看着也是勤奋踏实爱干净的模样,而且年纪轻,不至于像普通村妇那么聒噪。
这日签订了契约, 年轻夫妻也是高高兴兴交了定钱,商定五日后搬下来住。
阿媛与颜青竹便到房子里收拾了一番,从前还有些零碎的东西未搬走。
两人没关门,方便往外搬东西。这时,一个人无声无息,跨过门槛进来。
二人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一脸愁容的王山泉。
王山泉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阿媛有些奇怪,这个王山泉一向是唯唯诺诺躲在邱氏身后的。邱氏从前使坏被揭露,此后王山泉看到他们二人都是走得远远的。
今日上门,所谓何事?难道颜青竹告发他家瞒报耕地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阿媛蓦地蹙起了秀眉,却看颜青竹一脸镇定的模样。
王山泉先开了口,“你们……真的要卖这房子?”
二人哑然,就说这个?实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颜青竹笑道:“张大叔也有意向要买么?可惜我们已经卖给山上的人了。”
阿媛知道王山泉家现在的状况,他是不可能来买房子的,颜青竹这是客套。只是她也越发好奇王山泉的来意。
王山泉瞪大了眼睛,“真的卖了?卖成多少钱啊?”
“七两。”阿媛道。
王山泉的额头挤出一个“川”字,“才……七两?!”
颜青竹也是闹不明白王山泉的意图了,笑道:“王大叔替我们不值?……其实这房子确实不只这个价。不过毕竟这房子出过事儿,我们是不能隐瞒别人的,因而这个价也不低了。”
王山泉看向阿媛,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这房子修的时候,我也出了一份力的,砖石木料都用的好货,如今才卖七两……太亏了吧!我看你们现在日子也过得好好的,不等着钱用,何必卖房子呀?”
他这一说,阿媛倒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修房子的时候,柳巧娘找的就是村里人帮忙,当时王山泉是个技艺精湛泥瓦匠,还未与那个泼辣的邱氏成婚呢。
难道他真是心疼这个自己参与修建的房子被贱卖,才来相劝?
阿媛不敢肯定王山泉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心,但也是不能全然否定的。毕竟王山泉与邱氏虽是夫妻,性格处事却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娶了邱氏这么个悍妻,王山泉在村人的口中倒一向是心善老实的。
颜青竹向王山泉解释了卖房子的原因,自不能说有搬到镇上住的打算,以免传开了,叫村里人眼红。只道怕房子荒废了,又说之前办婚事花了不少钱,如今还是盼着多些积蓄。
王山泉又劝了他们几句,见他们仍是不动摇卖房子的想法,叹了口气,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阿媛和颜青竹面面相觑,都不知王山泉为何如此执着,好像他隐瞒着什么,却又没有任何凭据可推断。
再说王山泉这头,垂头慢慢溜达回家了,到了自家那个有些破败的房子前头,默然叹了口气。
自己前半辈子替人家修房子,如今自己的房子破败了,却没有钱修葺。
当初要不是家里人觉得泥瓦匠没有前途,为了几亩地的陪嫁让他娶了邱氏,做了农夫。如今自己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吗?
如果匠人没有前途,那颜青竹这个伞匠为何比自己这个农人过得好多了?
从前的那些观念,是不是该抛到脑后了?自己该把砌砖盖瓦手艺拾起来了?还来得及吗?
王山泉正暗自思忖,小儿子小蛟顶着张花猫脸慌张地跑出来了。
“爹,你去哪里了?娘说你跑得不归家,骂人了呢。爹快进屋吧!”
看看,看看,连儿子都知道自己惧内,更不要说村里人这么多年的闲言碎语了。
王山泉替儿子擦擦脸,想到邱氏这人邋遢,教出的孩子也是邋遢。自己从前做匠人的时候,虽然是做脏活累活的,可平时不做活儿的时候,穿得不说体面,倒也是干干净净啊。
王山泉跨进房门,邱氏的恶言恶语如同往常一样临头砸来。
两个女儿大丫,二丫缩到墙角,显然刚刚才被邱氏打骂过。邱氏在这个家里除了对小蛟好,其余人仿佛都是她的奴隶。
现在家里缺钱,邱氏计划着把两个女儿嫁出去,换得聘礼后就置下一些田地,好让小蛟将来娶媳妇容易些。
王山泉不同意,虽是女儿,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女儿都还不到十五岁,这么早嫁出去,不是作孽吗?
邱氏铺天盖地一顿臭骂,王山泉习惯性不理会,却意外听清了最后一句问话。
“你这几天没事儿就往村口转悠,到底什么事儿?”
王山泉听她问这个,赶忙道:“没……没什么事儿!”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邱氏却很快听出了他的心虚。
邱氏提着扫帚走到王山泉跟前,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你有什么心思老娘不知道呀!快说!你去看那扫把星家的房子做什么?”
王山泉有些吞吞吐吐,“那从前是……是我修的房子,现在他们要卖了……我去看看……”
邱氏的吊梢眉立出了一把刀的样子,“看看?卖了又不是移成平地了,你去看什么?”
王山泉咽了咽唾沫,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有种老鼠遇到了猫的恐惧。
……
夜晚,阿媛和颜青竹歇下。
想到白天的事情,阿媛有些不放心。
“青竹哥,你说王山泉今天到底什么意思啊?”
颜青竹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大概……他是想买这个房子的,只是现在钱财不够,希望我们能留一阵,等他凑够了钱来买,但又不好意思说。”
“真是这样吗?”阿媛有些疑惑。就算王山泉真有这个打算,那个邱氏会愿意住到自己对面?
“也可能他就是好心吧。”颜青竹笑笑,“是什么也没办法了,反正都签好契约,收了定钱了。今天我们把该收拾清理的都弄好了,五天后人家就会坐着牛车搬过来。就算王山泉有什么打算,也是不关我们的事了。”
阿媛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不……这房子等等再卖吧。”
颜青竹哑然失笑,半晌才道:“阿媛,你想多了。再说,咱们契约都签下了,要是反悔,赔人家两倍定金呢。”
阿媛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哪处不踏实,王山泉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是什么?
颜青竹伸手从背后搂住她,又吐了口气含住了她的耳珠子。
阿媛觉得痒痒的,似又觉得心也被他暖暖的气息安抚着,不由得弯起了唇角,刚才的烦心事突然就忘了。任由他肆意胡闹了一阵,方才相拥着睡去。
到了夜半,两人正当甜睡,阿媛却觉得耳边一阵噼噼啪啪杂乱的声音。她自吴有德死后,一直有夜间眠浅的毛病,近来这毛病渐好,与颜青竹一起睡,更是踏实。
可不止声音扰眠,鼻间还有什么奇怪的气息,阿媛身子娇弱,觉得那气息格外呛人,她剧烈地咳嗽着,终于醒来。
颜青竹感觉到阿媛从自己怀里离开,他抱了个空,也在瞬间醒来。
两人都发现了不对劲——明明是漆黑的暗夜,窗户外却透着剧烈跳动的火光,空气中是燃烧的灼热,化为灰烬的焦臭。
两人赶忙披衣而起,推门一看——对面的房子起火了!
这是怎么回事?!
颜青竹顾不得许多,拿起自家的水桶,打起满满一桶水,朝对面火光处奔去。
阿媛低头四顾,见旁边还有一个大盆子,也端满一盆水跑了过去。
颜青竹冲她大声喊道:“阿媛,太危险了!你快回去!”颜青竹泼出去一桶水,又将阿媛端来的水也泼了出去,火势汹涌,不为这区区一点水改变。
阿媛不多思考,转身回屋里迅速穿好了衣服,朝村子里跑去。
颜青竹奋力扑火,火光映得他面庞发红发烫,耳边的鬓发和眉毛都有些焦灼。
约莫半刻钟的样子,村民们都拿着自家的水盆水桶过来了。
十多个人一起扑火,火势稍稍小下去。
村头这处离水源还有些距离,颜青竹家大水缸里的水用完后,便要往远一些的地方取水,于是那眼看有了颓势的火又扑腾起来一些。
直到夏夜突降暴雨,才彻底解了火势。
可好好的房子在一夕之间,竟化作残垣焦土了。
众人纷纷替他们不值,村长杨兴农更是告诫,夏日炎热,诸户家中都要小心火源。
阿媛和颜青竹谢过帮忙救火的村民,等他们都离去,方才回了屋里。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也毫无睡意,关于这场村民眼中的意外,二人都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还真是蹊跷得紧。
第二日早上,石寡妇也听说了房子起火的事情,急冲冲地赶来了,看到房子焦黑的模样,心里也是窝火。
“杀千刀的,这都要卖了,怎么出了这等事!老天爷不长眼,那火星子偏要往这边来!”
阿媛劝慰她几句,说大抵就是运气不好,还好的是没人住在那里,否则难免伤亡。现下也该庆幸才是。
颜青竹经过一夜辛苦,也是困乏得很,便先歇了一阵。待精神缓过以后,便亲自去了高处村落,与人家说明了情况。
那小夫妻倒是不信了,怎么刚交了定钱就出了这样的意外,还以为颜青竹反悔了,非要到南安村去看看。
待他们看到那房子现下的模样,倒也傻了眼,一阵唏嘘之后,倒也没让颜青竹赔两倍定金,只把原先交的按数退还了。
到底山上的村民还是淳朴的,不愿在人家遭了惨事的时候再敲上一笔。颜青竹感念他们体谅,送了几把好伞给他们。
阿媛这边与石寡妇到了她家,从前她做糕的家什还在那里。
阿媛请石寡妇帮忙,一起做了百十块糕点,分别送往昨夜帮忙救火的村民家中。
不过一日时间,阿媛家着火的事情,在村里都传开了。人们纷纷来看失火后的现场,都是一阵唏嘘。
到了傍晚,阿媛与颜青竹又走到了对面的废墟处。
颜青竹指着屋子某处道:“昨夜我刚跑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未燃着,我看到这里是铺着一些枯草树枝的。”
“谁故意引燃房子呢?才卖几两银子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嫉恨吧?”阿媛道,“在村里,若说我们还与谁有过节,那自然只有邱氏了。可她若有心烧我们房子,王山泉昨天又何必来说那些替我们操心的话,看起来他可不是虚情假意。”
颜青竹道:“应该不是邱氏,我其实并没有出面举报她瞒报荒地,开口的是与她家条件差不多的几户贫户。我只是与那几户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再说……就算邱氏知道与我有关,她有这个胆子烧我们房子?”
“那可说不准,没准儿这人也跟吴有德一般疯了。”阿媛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瞎猜,真是半点证据都没有呢。”
两人正看着一片废墟琢磨,一个步履匆忙,神情焦急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阿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赶忙侧头看去,微暗的夜色下,那个不住往额上擦汗的人不正是王山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