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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灯光在陈立的影子上切割出破碎的形状,他的袖口垂下来,那片油渍像块烧红的烙铁,在白墙上印下淡淡的痕。沈砚之摸了摸怀表,突然意识到齿轮卡壳的原因——里面夹着半张撕碎的药方,落款日期正是老郑遇害那天,药方上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胀,能看清“每日三次,饭后服用”几个字,笔迹和老郑的一模一样。
雨果然在黄昏时下了起来,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越下越大,砸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敲鼓。沈砚之站在仓库后墙的狗洞前,洞口被一块松动的砖块挡着,砖缝里卡着根藏青色的线,和陈立制服上的线是同一种。泥地上混着煤渣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墓地,脚印很深,像是负重行走留下的,每个脚印边缘都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
远处传来小李的喊声:“科长!煤堆里找到电台零件了!还有这个——”他举着个证物袋跑过来,雨衣的帽子歪在一边,头发湿成了绺,“裹在零件外面的油布里,发现了这个!”
是块被雨水泡胀的手帕,蓝白格子的,边角绣着个“郑”字。手帕里裹着枚怀表表盖,弹孔处的红漆混着雨水流下来,在泥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像条正在游走的蛇。沈砚之突然想起陈立袖口的油渍——和表盖内侧的防锈膏,一模一样的味道,带着点松节油的清苦。
墓地的柏树下,陈立正蹲在老郑的墓碑前,用袖子反复擦拭照片上的雨水。他的袖口已经湿透,深褐色的油渍在墓碑上晕开,渐渐遮住了老郑的眼睛。墓碑前放着束野菊花,花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花茎上系着的红绳,和老郑工具箱上的那根是同一款。
“他说要帮我凑药钱,”陈立的声音被雨声打碎,一句一句飘进沈砚之耳朵里,“他说仓库里有批走私的西药,是上次截获的,上报了也是充公,不如偷偷拿几盒给我女儿……我只是想偷出来卖,没想到他会跟过来……他说要亲自去取,让我在外面放风……”
沈砚之打开怀表,里面的药方上,老郑的字迹被雨水洇得发胀:“陈立,明晚八点,仓库见,带好修表工具。”原来老郑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想替他把零件换成没用的旧齿轮,那些旧齿轮是老郑特意从废品站淘回来的,齿牙上还留着被虫蛀过的痕迹。
雨越下越大,怀表的齿轮突然自己转了起来,发出清晰的“咔嗒”声,像在倒计时。沈砚之低头,看见表盖内侧的缠枝莲纹里,卡着根银白色的线头——和仓库锁芯里找到的那根,是同一种金属线,这种线是用来固定电台核心零件的,只有军械科的人才有。
“是我修表时不小心把线缠进去的,”陈立的肩膀剧烈地抖着,每根骨头都在响,“他发现我换的不是旧齿轮,是真零件,就急了……他说要把我送军事法庭,说我这是通敌叛国……我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脚下滑了,头撞在货架上的铁盒子上……”
怀表的指针停在八点十七分,正是老郑的死亡时间。沈砚之合上表盖,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来,在陈立的袖口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把那片油渍泡成了深黑色。他想起老郑的尸检报告,说颅骨凹陷处有铁锈残留,而仓库货架上的铁盒子,边角都生了锈,锈迹里掺着银粉。
远处的警笛声混着雨声传来,由远及近,像头嘶吼的野兽。陈立突然抓住沈砚之的胳膊,他的袖口蹭到沈砚之的制服上,留下块模糊的印:“科长,我女儿……她才五岁,还等着我回家讲故事……”
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瓶,是今早从老郑遗物里找到的,瓶身上贴着张便签,是老郑的字迹:“给陈立女儿,按时吃。”他想起老郑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陈立那小子,就是太倔,心软得像块棉花。”
怀表在雨里发出最后一声轻响,然后彻底停了。沈砚之看着陈立被押走的背影,他的袖口还在滴水,深褐色的油渍在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线,像怀表链条断了之后,散落一地的齿轮。小李在一旁清点证物,突然“咦”了一声:“科长,这齿轮上的血迹,好像不是老郑的。”
仓库的灯又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雨幕洒出来,像个巨大的灯笼。小李正在清点找到的零件,突然喊:“科长!这齿轮里卡着块布!”是块藏青色的碎布,边缘沾着的油渍里,混着点暗红的血,布料的纹理和陈立制服的袖口一模一样。
沈砚之把怀表放在老郑的墓碑前,表盖敞开着,红漆弹孔对着天空。雨停的时候,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表盖内侧的缠枝莲纹上,那些被油渍浸染的纹路,突然变得像朵盛开的花,在月光下泛着银红色的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陈立家的老黄狗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蹲在墓碑旁,用舌头舔着地上的雨水,尾巴轻轻扫着那块沾着油渍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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