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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清离去后,小屋内外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胡老扁试图重新将心神沉浸于《沈氏女科辑要》之中,但书页上的字迹却仿佛活了过来,与方才苏婉清明媚的笑容、清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扰得他心绪不宁。他并非铁石心肠,更非不解风情,只是深知自身处境与身份,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苏婉清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仗义执言,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中,漾开了细微却难以忽视的涟漪。
然而,这丝涟漪很快便被现实的冰冷所覆盖。张团长夫人病情急转直下。当夜,妇人突然血下如注,血色淡红稀薄,染透了数层褥垫,人也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奄奄,脉象微细欲绝,已是阳气衰微、阴血耗竭的脱症危象。
胡老扁被连夜叫到病榻前。张团长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眼赤红,看到胡老扁,猛地停下,声音嘶哑低吼道:“怎么回事?!吃了你的药,怎么反而更重了?!你今天要是救不活她,老子……” 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出口,但那浓烈的杀意已弥漫整个房间。
胡老扁心中沉重,快步上前检查。触手所及,妇人四肢厥冷,额汗如油,这是典型的“亡阳”之兆!他立刻对旁边吓得手足无措的婆子和副官喝道:“快!取艾绒!灸关元、气海、神阙(肚脐)!再取红参一两,附子五钱,急煎浓汁备用!”
这是回阳救逆的最后手段了。他用大炷艾灸重灸上述穴位,以期挽回一丝浮越的阳气。同时,他心中清楚,即便用上参附汤这类猛剂,对于油尽灯枯之人,也多半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艾灸的温热似乎让妇人冰冷的躯体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参附汤煎好后,被小心翼翼地灌服下去少许。然而,终究是无力回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张团长夫人在一阵微弱的抽搐后,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张团长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嚎打破。他猛地扑到床前,摇晃着夫人尚有余温的身体,状若疯癫。片刻后,他霍然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刚刚收起艾绒、面色沉痛的胡老扁。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张团长声音凄厉,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胡老扁的眉心,“庸医!偿命来!”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胡老扁。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脏骤停。他看到了张团长眼中那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狂与毁灭欲。解释?在这种时候毫无意义。他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凉,没想到自己悬壶济世,最终竟要落得如此下场。他想起了清河县的医馆,想起了那些等待他救治的病人,也想起了白日里苏婉清那带着生机的话语……终究,是镜花水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高喊:“团长!且慢!”
是那个一直跟在张团长身边的副官,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急声道:“团长!省城急电!督军……督军苏耀祖苏大帅,明日午后要亲临我部巡防!”
“什么?!”张团长举枪的手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本能的惊惧。苏耀祖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手握重兵,生杀予夺,绝非他一个地方上的小团长可以抗衡。在这个节骨眼上,督军亲至……
副官趁机上前,压低声音在张团长耳边快速说道:“团长,夫人病故,乃是不幸。但若此刻杀了胡医生,消息传出去,恐对团长声誉有碍。更何况,苏小姐昨日似乎对这位胡医生颇为……看重。若督军到来,闻知此事,只怕……得不偿失啊!”
副官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张团长一部分疯狂的怒火,也浇醒了他一部分理智。他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在胡老扁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脸上、副官焦急的神情以及那封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电报之间来回逡巡。
杀一个郎中容易,但因此得罪督军,甚至影响前程,那就太不值得了。更何况,夫人之死,他心里也清楚,确实是病入膏肓,非药石能救,迁怒于胡老扁,更多是悲痛失控下的发泄。
半晌,他猛地将枪收回枪套,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恶狠狠地瞪着胡老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滚!立刻给老子滚出军营!别让老子再看到你!今天的事,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老子灭你满门!”
绝处逢生!胡老扁心中巨石落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张团长和逝去的夫人微微一揖,算是尽了最后的礼数,然后提起药箱,在副官的示意下,快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死亡与愤怒的房间。
天色微明,营寨还笼罩在薄雾之中。胡老扁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走出了那座囚禁他多日的营门。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寨墙,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没有停留,沿着来时的土路,快步向清河县城走去。清晨的凉风吹在他脸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让他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回到杏林巷,医馆的门还关着。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学徒警惕颤抖的声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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