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白首相依,不离不弃(正文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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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高升,辅国将军及中郎将等人,带领身披盔甲的清一色兵士,已在城门下排列整齐方队,等待帝王祭旗阅兵。
苏婉容抬眸望过去,就见眼前这男人一袭沧海金龙云纹铠甲,缀以赤枭金丝肩铠。风吹过来,男人身躯英伟而挺拔,玄色绣九龙纹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再往上看,就见耀目的日头此时折射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得男人面部线条愈发的刚硬凌厉。薄唇紧抿犹如刀锋,这样一个男人,似乎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这么负手站在那里,周身就萦绕着一种仿佛天生就应该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从前,她总觉得如父亲那般满腹才情,清雅似竹的男子最为俊朗。如今嫁了这个蛮汉,方知如他这般身披铠甲,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真的极为英俊。与他相比,就便连他背后的旭日,仿佛一瞬间也显得黯淡无光。
苏婉容怔怔地看着这一副画面,脑海里忽然有一瞬的恍惚。总觉得这副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她突然想起来了。其实上辈子临死之前,那并非自己与这男人的初次相遇。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宫宴上,也是相似的情形。只是那时,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她却只是齐王府的后宅妇人。震慑于天家威仪,只晓得诚惶诚恐地紧紧跪在齐王身后,甚至连天子圣颜都不敢抬头瞧上一眼。
至于目下呢,男人还是帝王,可是她的身份变了,如今她是他的皇后。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同他并肩而立,俯览整个锦绣河山的女人。男人即将出征,她站在这里,目送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远行。
胤莽回头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小女人眼如水波,潋滟莹润,红唇微张,就这么眸光痴痴地望着自己。
他并不知道苏婉容心中所想,可是他整个人却沉溺进了这一汪,百般柔情宛若涓涓细流的迷离水眸之中。
千万将士面前,不可做太过出格的事情。他强忍下狠狠吻住她娇红双唇的冲动,大步上前,终究只是展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满腔的铁血柔情,仿佛点滴渗透最为坚硬冰冷的钢铁铠甲,一寸寸,一丝丝熨烫进她柔软的体肤。
“朕走了!”
万千的言语,最终咬着牙,化作嗓音粗嘎的这么一句。他重重抱了她一下,终于松开手,转身阔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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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州一仗,比想象之中难打。
此片地带地势崎岖,山峦重叠。战地两侧多为悬崖峭壁,将士熟练阵容无从施展,强攻不得,以至于敌军久攻不下。
山风猎猎,身披玄色绣九龙纹的胤莽,此时高骑马上。
胤莽黑眸微微一眯,隔河观望,他看见了同样身披铠甲的前朝三皇子薛砚之。
那人一袭白色云纹战袍,身形颀长,整个人犹如芝兰玉树。分明是在灰尘仆仆的战场之中,那人唇边却噙着一抹清雅似仙的闲适淡笑。就仿佛褶褶生辉,流光溢彩的一块璞玉,坠入尘土飞扬的凡俗,怎么看,都觉得格格不入。
赵龙驱马,靠近胤莽身侧,拧眉劝道:“陛下,此处地势险峻,半月征战下来,敌军久攻不破,将士疲惫,士气衰减。这薛贼又实在邪门儿的很,仿佛清楚我方所有阵势。继续拖下去,怕是对我军不利。恳请陛下尽快撤兵,待与众位将士商讨出应对阵型,再攻不迟!”
胤莽闻言,侧眸,淡淡地扫了赵龙一眼。
“赵卿。”
英武威仪的帝王高坐马上,他抬眼望向不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淡声说道:“你十岁出头就跟着朕,同朕出生入死多年,朕今日打下这片江山,经历过的无数战役里,你几乎都有参与,可以说是鞠躬尽瘁。”
赵龙微怔,显然并不晓得皇帝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可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低下头,拱手郑重说道:“为陛下效力,原本臣之职责所在。”
胤莽便对赵龙说道:“万千将领,你随朕最久。自然也应当晓得,朕的兵书里,从没有’逃’这个字。今日既是朕来领军,迎难而上,也要把反贼一次歼灭。”
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
可是退兵看人,面对觑觎他女人的人,胤莽他,不可能退。
神情一瞬间变得冷硬狠戾,隔岸相望,胤莽缓慢抽出了腰际宝剑。
他嗓音冰冷地扬声说道:“众将士听命,随朕冲过去,朕要亲自砍下那人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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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元帝领兵亲自迎战,其善战程度,以三个字来形容,就是快,准,狠!
动作迅猛,犹如虎豹。
三皇子麾下军力,大多都是这两年间陆续组建的新兵。战场上从前未曾有过交锋,只是听闻晋元帝之骁勇,如今亲眼目睹,只觉得震撼愕然,一眨眼的功夫,手持长剑的尖叫声,锐物入肉的闷响,顷刻间血流成川,横尸满地。
他甚至根本不讲什么所谓的阵型阵容。全凭身上那股子粗鲁的蛮力,长驱直入,横行霸道,硬是带着麾下精兵,笔直地杀出一条血路。
这是天生的战神,这样的人物,仿佛生下来就应该率领千军万马,无往不胜。
沙场就是这个男人的天下。
他不是他的对手,哪怕率先取得了有利地形,甚至掌握了先知。他都无法逆转已经注定了的败局。
当晋元帝锋利的刀锋抵上薛砚之的胸口,他心里面这个念头已经逐渐形成。
他不退不避,甚至毫无畏惧。他只是背脊笔直地站在那里,抬起俊朗似画的一双墨色凤眼,望向那脸庞冷硬的男人。
一路杀到这里来,胤莽此时的形容看起来不可能不狼狈。
战袍被敌人的鲜血氲深了一个颜色。他连眸底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此时手持宝剑,直至薛砚之,便有殷红的血珠,连成细密的线,一滴一滴流淌下来,渗入泥土。
薛砚之就这么看着眼前浑身带着血腥煞气的男人,忽然扯唇,突兀地笑出了声。
俊美似谪仙一般的男子,身批不染纤尘的白袍,就连笑起来,也犹如清风雅月。他看着近在咫尺,神色阴鸷仿佛夺命阎王的皇帝,眸底的笑意逐渐变得嘲讽,
他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直视对面的人,声音缓缓:“婉婉乃是大家闺秀,从小便是京中才女。她喜欢的男子应当儒雅有礼,彬彬得体。能够陪她雨中闲步,月下抚琴,吟诗作对,对坐品茶。而你……一介市井草夫,你根本不懂她,亦,配不上她。就算你使出卑鄙手段,伪造先帝遗诏,以权势将她抢走。再来一世,我必先你一步,婉婉她,必将还是我薛砚之之妻!”
几乎话音刚落,胤莽额角青筋暴起。他红着眼,手握利剑,锋利的刀刃“噗吱——”一声,狠狠贯穿薛砚之胸膛,继而连根抽出。
薛砚之霎时间瞳仁放大,鲜红的血液从血洞里奔涌着四溢而出。他睁大了双眼朝后方直挺挺地倒下,面目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彻底没了呼吸。
胤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那死不瞑目的人,手持浸血宝剑,眉目冷戾犹如染上寒霜。
“朕的女人,生生世世都属于朕。至于你,注定是朕的手下败将,便是再来一世,也必然同样死于朕的剑下!”
**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
五月初,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可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接近临产,苏婉容不敢贪凉。
这会儿摩挲着臃肿浑圆的肚子,坐在凤仪宫外面的小花园里,依旧是用织锦绒毯,把肚子护得严严实实的。
“娘、娘,抱抱,抱抱。”
一岁出头的惜儿,学习能力很快,又很聪明。目下不仅能够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路,甚至学会伸出胖乎乎的一双胳膊,眨巴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朝母后撒娇。
垂眸瞧着自己水灵可爱的女儿,苏婉容眉眼温柔地笑了。
她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去哄:“娘亲要照顾惜儿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惜儿让奶娘或者倚翠姑姑抱,可好?”
懵懵懂懂的女娃娃呆呆地望向母后圆鼓鼓的肚子,仿佛在问,弟弟妹妹在哪里呀?她怎么没有看见?
女儿太可爱,若非她大腹便便的行动不便,此时真想弯下腰来,亲一亲女儿软嫩的脸蛋。
她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耐心地同她解释,小宝宝还没出生,在她的肚子里。再过至多一个月,惜儿就要做姐姐了。惜儿自己都还是个宝宝,她并不懂得做姐姐有什么好的。可娘亲不能抱她,她感到有些沮丧。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惜儿灵机一动。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张口再次要求:
“娘亲不抱,娘亲高高,高高。”
不能抱抱,举高高更有意思。
苏婉容失笑。
都不能抱她了,举高高显然更不可能。
事实上苏婉容从来就没带惜儿玩过举高高。把小丫头高高抱起,举过头顶,逗得女娃娃咯咯直笑,这素来是她父皇爱做的事情。
惜儿的父皇……
回想起那个男人,苏婉容微微一愣。
那男人身躯强壮,双臂更是结实有力。莫说一个一岁出头的小丫头了,便是她这个做娘的,也能被那双铁臂拦腰抱起。
虽然羞人,但苏婉容她其实极喜欢被胤莽抱的。喜欢被他对待宝贝一般抱在怀中,用他灼热的薄唇,一下一下,疼惜地亲吻着她。
与男人昔日的种种温存,一被勾出一个头儿,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接二连三浮现于脑海。
回忆以往,苏婉容不自觉有些失神。
却在这时,倚翠神色着急地跑了过来,步伐迈的太大,险些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苏婉容上一刻的思绪就这么被彻底打散了,看着这冒冒失失的丫头,抿唇便笑出了声。
“瞧瞧你,这是在急什么呢。”
倚翠气喘吁吁,连行礼也顾不上了。稍稍缓过气儿来,就急急地对她说:“娘、娘娘!皇上,皇上他回来了!”
苏婉容愣住。
她怔怔地抬眼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垂花雕刻长廊,传来矫健有力的脚步声。也就是那么呼吸的一个间隙,那身穿玄色铠甲的高大男人,从拐弯处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瘦了些,黑了些。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愈发的刚硬凌厉。可是瞧看起来,依旧伟岸,挺拔,英俊。
瞧见软椅上坐着的是她,阔步走来的男人眸底霎时间一片柔和。苏婉容亦是心跳如鼓,眼看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步伐也愈发急促。
她喉间一哽,眼眶发热地,笑着从软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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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的这一天,艳阳高照,碧空万里。
晋元帝这一日,早朝进行一半,便火急火燎地从金銮殿赶过来。此时站在凤仪宫寝殿门外,高大的身形犹如人形石雕一般,僵硬而直挺地站在原地。
屋内一直传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那些个痛苦隐忍的呻吟,就如同无形的刀子一般,狠狠刺在胤莽心口。
他已经后悔了。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纵容那小女人顺其自然。他就应该狠狠心,彻底避孕,万一那小女人今次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胤莽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随着时间的流逝,胤莽的脸色越来越白。就在他再也压抑不住,咬牙准备直接冲进去的时候。皇后娘娘的产房内,隔着一架花鸟屏风,一道响彻整座寝宫的洪亮啼哭声,猝不及防传入众人耳畔。
立在门外,双脚仿佛生了根似的胤莽,听见这一阵啼哭,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地。
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以后,急匆匆闯了进去。恰好与从正室内绕出来的产婆,撞到了一块儿。
高大健硕的帝王,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夺门而入,可是把产婆给吓了一跳。可是喜事当头,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马上把裹在红锦襁褓内的小娃,抱过来给皇帝看。
产婆高兴极了,眉梢带喜地扬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为皇上诞下一名龙子,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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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以后,苏婉容的这对儿漂亮的仿佛瓷娃娃一般的儿子女儿,都已经逐渐长大。
女儿唤作胤惜,婴儿肥慢慢褪去以后,眉眼愈发出落得水灵精致。一看,往后便是个美人胚子。
只可是,娇滴滴水润润的小姑娘,越长大,越发成了个清冷老成的性子。也不喜被人抱了,就爱围在她太师外公身后,让外公跟她讲弟子规和三字经。
儿子唤作胤宸,生得浓眉大眼,像他父皇。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和他皇姐姐是两个极端。男子汉小丈夫,偏生性子粘人的很,又极爱哭。但凡有一个不好,小嘴儿一扁,眼泪金疙瘩就一滴一滴连成了串儿。哭的急了,那便是连母后去哄,都是没用的。
这会儿便是如此,小阿宸粘着姐姐,让姐姐陪自己放风筝。皇姐姐不愿意,觉得放风筝小孩子气,又浪费时间,不如留在寝宫里,看几本绘本来得有趣。
小阿宸不高兴了,就开始哭。惜儿牵起弟弟胖乎乎的小肉手,小大人儿似的无奈地安慰了两句。小阿宸吭吭唧唧的不答应,扭着肥嘟嘟的小身板,哭得愈发带劲儿。
这样的场景,每日都会上演个两三次。
最起初的时候,苏婉容这个做母后的,还会出面适当地调解一番。后来习惯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
目下,苏婉容随胤莽一道儿半躺在贵妃榻上。
一边远远望着自己生下来的这一对儿金童玉女,心下的满足难以言喻。一边枕在男人强壮有力的臂弯,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刚刚嫁给他时,发生的那些陈年往事。
便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斜睨着他,问:“还记得当初我跟你立下的那道约书吗?都说君无戏言,倘若从西夏回来以后,我翻旧账,不想继续做你的皇后了,你要怎么办?”
她同他曾经有过半年之约,半年之期一满,倘若她想离开,男人不能阻拦。如若毁约,男人便要江山易主。
白纸黑字地立下毒誓,契约书还在她的妆奁最底层压着呢,不怕男人耍赖。
胤莽原本正把玩着妻子如云秀发,乍一听见妻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剑眉一挑,却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朕自然不怕,因为那纸约书,早在西夏临行之前,朕就一把火给烧了。”
烧了?
苏婉容一怔,有些不信。
妆奁有个隐蔽的暗格,上面落了锁的,除了她自己,根本没人可以打开。
苏婉容觉得男人在说大话,娇哼一声,有意当场打他的脸,就吩咐烟晴去寻当年的那盒妆奁。
原本苏婉容内心里是极为笃定的,觉得这蛮汉子就是在吹牛皮。直到烟晴神色复杂,两手空空地走过来,凑近娘娘耳边,跟娘娘说……那妆奁早被人凭暴力给强行拆卸了,至于藏在最里面的暗格……根本是空空如也……
苏婉容当下愣住,待他反应过来以后,一双美眸后知后觉地,立刻怒气冲冲地瞪向身侧笑容得意的男人。
“好啊你!你这个不要脸皮的大骗子!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有想过遵守约定!”
亏她以为这蛮汉子总归有那么点良心,能够履行诺言,竟然傻乎乎地着了这男人天大的一个连环套!
可不是一个天大的连环套吗?套着套着,把自己这辈子都给套进去了!
见妻子生气,气呼呼地撅着红润的小嘴儿,又不理人,胤莽见状,识时务地赶忙抱着人又亲又哄。
嘴上说着讨她欢心的话,可是内心里呢,却是根本未曾因当初的决定后悔过。
他不是什么君子,若重新来过一次,他还要骗她。骗到她真心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得非他不可为止。
毕竟初遇她第一眼,整颗心都被她勾了去。
从此非卿不可。许卿一世荣华,白首相依,此生不离不弃。
——正文完
前世001 初遇
深秋时节,普济寺内人烟鼎盛。
“姑娘、姑娘,您走慢一些,仔细别摔着了……”
今日重阳佳节,太傅府女眷来普济寺礼佛。探春是太傅府四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紧随自家姑娘一道儿前往。
这个时节,正是香客们礼佛上香的旺季。相比于宝殿内的热闹,这处后山就冷清许多。此时正值秋日,除却零星的几棵松树以外,大多树木都已萧条。地上的枯枝落叶无人打扫,踩上去,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会儿探春一面气喘吁吁地唤,一面急急地在后面跟上。可是闷闷走在前面的苏婉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往前头一言不发地走着。
十四出头的小姑娘,一袭桃粉色缎面散花褙子,配月牙白藕丝长裙。这样的年纪,五官尚且显得有些稚嫩,可那娇花一般俏丽欲滴的玉嫩脸蛋,已经是世间极罕见的好颜色。
这会儿不晓得遭遇了什么,浅浅黛眉一拢,花瓣儿似的小唇紧紧抿着,显然是不太高兴的模样……可是美人就是美人,便是美人柳眉微顰,也是我见犹怜的一番姿态,惹的人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叫她欢心才好。
即使是自小伺候在姑娘身侧的探春,每每瞧见自家姑娘这般精致雪玉的脸蛋,也是忍不住心叹,放眼整个长安城的贵女闺秀,她就没见过比自家姑娘还要好的样貌。
想到了什么,探春快步走去自家姑娘近前,小心翼翼地劝道:
“姑娘莫要生气了,三皇子他、三皇子他心里总归是最疼姑娘的。方才之所以道出那样的话,想来也并非有意……”
虽是过来哄劝姑娘的,可是说到最后,探春自己的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不少。
抬眼偷偷看了下自家姑娘此时板着脸闷头走在前头,俨然一副负气的神色,心底便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要她来说,譬如自家姑娘这般雪玉精致,性情又温良的妙人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原本是一个生下来就应当千娇百宠的贵人命,偏偏是个庶出的。
虽说苏太傅,也便是苏婉容的爹爹,把她看作眼睛珠子一般疼着。但太傅大人毕竟政务繁重,又常年在外地当差。但凡太傅不在府中的时候,自家姑娘没少受嫡母苛待,几房嫡系小姐更是对姑娘冷嘲热讽,合起伙来想着法子挤兑她家姑娘。
可她家姑娘偏生又是个性子极好的,度量也大,一直忍气吞声的,从来也不在太傅面前告状。
有时候探春实在忍不住了,也恨铁不成钢地私底下劝过姑娘,想着即便不点破府里面是谁一直欺负着姑娘,至少也应该叫苏太傅知道,太傅不在府中的时候,姑娘其实过得并不十分舒心。
可是姑娘每每总是挽唇一笑,淡淡地说,爹爹政务已经很忙了,她不想因这些后院琐碎,惹得爹爹更加烦心。
都道善有善报,当那与自家姑娘两情相悦的三皇子,登门提亲的时候,探春当时是发自内心地替姑娘感到高兴。
一是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也是觉得姑娘嫁给那三皇子以后,便是堂堂的皇子妃了,离开了太傅府,从前的憋屈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可谁知道呢,竟叫姑娘又碰上了那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杨氏,乃是三皇子薛砚之生母,脾性刻薄苛刻,素来最看不惯庶出出身的苏婉容。觉得苏婉容并非嫡系所出的贵女,给她儿子做个偏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竟然还敢妄想皇子妃的位置。
可是三皇子也不晓得吃了什么**药,竟是非那太傅府四姑娘不可。因了这个,甚至与德妃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德妃气得不轻,可到底舍不得真的与亲生儿子断绝关系,终究是咬着牙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舍不得同儿子置气,于是满腹的怨气就都撒在了苏婉容身上。后来不论哪个场合相见,这德妃少不得对苏婉容怪腔怪调的一阵冷嘲热讽。
今日之事,也是一样。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探春又是忍不住地一阵叹息。
三皇子晓得,姑娘随太傅府一家女眷上山礼佛,将会在普济寺陪伴老祖宗暂住五日。怕姑娘觉得无趣,原本约在今日下午,过来瞧看姑娘一眼,并邀姑娘于后山的翠玉湖泛舟……可是谁晓得呢,竟是与同样上山礼佛的德妃娘娘给撞见了。
尚未正式议亲的男女,名不正言不顺的,这般私会,已是不合礼数。更何况儿子还是个贵为皇子的
德妃心中有气。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觉得是这苏四姑娘品性不端,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勾得自幼德行端正的儿子,行这等有辱皇家威仪的事情。如此不知廉耻的,如何做起好堂堂三皇子妃的位置?
德妃是个口无遮掩的,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太傅府一家女眷的面,脱口就训斥了苏婉容几句。
至于太傅府那几位女眷呢,明明是同府出来的姑娘。四姑娘在人前被人这般斥责,非但无人出头替四房说一句好话,甚至目露嫌弃,都觉得四房姑娘确实如德妃所言,小小年纪不学好。丢了她们太傅府的脸子。
探春心想,这事儿虽然膈应人,可是她家姑娘脾气软,又尊重长辈,若是放在寻常,忍一忍其实也就过去了。
可是偏偏呢,这次那三皇子也是在场的。
自家姑娘是个懂人情世故的,虽然受了气,可也不会以恶报恶,当面顶德妃娘娘的嘴。大抵是人都散去了吧,姑娘趁着别人没注意,私底下曾偷偷唤住了三皇子,也没存什么坏心思,也就是委屈地小声抱怨了两句。
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人前再如何懂事,私底下,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忍不住想要撒撒娇的。尤其是受了委屈,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只想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能够抱一抱她,哪怕只是温声安抚她两句,哄哄她,也好。
可谁晓得呢,那素来待自家姑娘疼护有加的三皇子,那会儿却是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低头看着姑娘,沉默良久,才吞吐地道出一句:“婉婉,可是那毕竟是我的母亲……”
这句话音刚落,姑娘的脸色就变了。后来三皇子其实也低声柔语地哄了,可是自家姑娘根本不听。直到德妃娘娘手下的人,过来催,三皇子出于无奈,只能暂时离开。
再之后,就有了当下这一幕。四姑娘负气地跑来后院,佛也不礼了。自打出来以后,一张小脸就绷的紧紧的,探春晓得姑娘心情不好,于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一边,也不敢胡乱说话。
苏婉容有自己的那一点小脾气,却不是个娇纵的,该懂的道理她都懂。
她很喜欢薛砚之,那个如墨竹一般清贵的男子,喜欢到非要嫁给他不可。她知道,薛砚之也很喜欢她,即使德妃娘娘看不惯她,从不给她好脸色。可是她一直相信,成了婚以后,那就是两个人自己的事情,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管未来有什么磨难,有薛砚之宠着她,护着她,他们两个人真心相爱,其实也就够了。
今日之事,确实不能怪他。那人是他的母亲,有生养之恩,今日若只为她出一口气,惹得母子关系闹僵,这其实也不应该。
其实为了娶她,薛砚之之前已经跟德妃娘娘闹过一次了。他素来是个孝子,苏婉容终究是有些愧疚的。可是薛砚之却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她,无论旁人如何反对,总是笑着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有他在……这使得苏婉容稍稍安慰些许。
道理她都清楚,
只是,总是发生类似的事情,苏婉容心里面难免有些发堵罢了。
德妃是建和帝的妃子,常年住在宫中,可是德妃瞧不起她,看不惯她做她儿子的皇子妃,往后入了门,自然是有千百种方式刁难她的。
因为她喜欢薛砚之,是想和这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所以这些她都能忍。
可饶是她再如何明事理,女儿家心思敏感,受了欺负,哪怕不指望别人替自己强出头,总是期待着心上人可以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如此闷闷走在前头,一方面带着对那薛砚之的一份小小的埋怨,一方面也自己正排遣着心中压抑着的委屈。心不在焉,自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直到身后的探春受惊般的“啊呀”一声,抓住了她。苏婉容愣了愣,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姑娘……血、血……好多血。那里、那里是不是躺着个人呐……”
探春的声音颤巍巍的,弄得苏婉容的一颗心无端也提了起来。其实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胆子呢?一听见血什么的,心里也慌的厉害。
可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在吓得战战兢兢的丫头面前,苏婉容这会儿胆子却是大了起来。就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探春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待看清楚地上的人,苏婉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上躺着的,显然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成年男人。
苏婉容素日里常打交道的,便是譬如薛砚之那般气质彬彬,一袭雪色锦袍不染纤尘的儒雅男子。又何时见过这样的人?
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莫说五官了,甚至都看不出实际年龄,约莫也就三十上下吧。深秋的天儿衣衫褴褛。这会儿血迹斑斑地躺在那里,流下来的黑红血液把下面的落叶都给硬生生浸深了一个颜色。身上一道一道的,都是些触目惊心,仿佛被刀子划开的翻出淡粉色肉的狰狞口子。
那模样十分可怕,苏婉容一个深闺养大的姑娘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下意识往后面挪动了半步。
靠的近了,连鼻端仿佛都能嗅到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味。放在往常,苏婉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哪里会管这样的事情?
可毕竟是一条人命,这里除了她们主仆俩再没其他的人。
而地上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合眼躺着,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到底是人命关天,苏婉容吸了一口气,鼓足了胆子,俯下身去,颤颤地用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是有气息的。
不过若是一直躺在这里……估计离变成死人也不远了。
其实这么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一个身份不明,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还有那么多狰狞可怖的伤口……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怕是什么杀手或是恶人,逃避仇家的路上,倒在这里奄奄一息了也说不准的。
苏婉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事儿原本不该她管。可是寺庙圣地,丢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里……苏婉容仿佛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前世002 小妖精
这么个血肉模糊的大男人躺在眼前,探春吓得腿都软了,根本就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而自家姑娘蹲下身,径自探向那人鼻息的时候,她更是颤巍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就想要拉姑娘起来,谁晓得姑娘语出惊人地道出了一句话,探春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哭了。
姑娘说,要救这个男人。
“这不合适吧……”
探春一听,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登时急急地道:“姑娘一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光天白日,若是带着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回去……”
苏婉容心里明白探春的顾虑。
来年她就及笄了,依照两家选定的黄道吉日,明年年底她就和薛砚之大婚。与皇子结为连理,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事情。这段时日,就连出门在外的言行举止都要格外注意,万万不能失仪,更何况是与一外男私下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别说坏了两家的名声,德妃已经极看不惯她了,到时候莫说入门后如何刁难她,怕是揪着她这点不好,直接悔婚,不允她和薛砚之成亲。那才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你这丫头在慌什么呢?我心中有数,即使想要救人,自然也不是由我们自己救他。”
苏婉容摇摇头,她笑着安抚惊慌失措的探春,继而徐徐说道:“普济寺的玄今法师,慈悲为怀,势必不会见死不救。我们不需要多做什么,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派人通个口信便是。此人伤势如此之重,至于之后能不能救活,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自家姑娘并没有亲自救人的意思,探春显然松了一大口气。
此时打算走了,便忍不住望向枯叶堆上躺着的那人,口中啧啧叹道:“这可真是个好命的。”
这个时候的苏婉容,刚刚从地上站起来。听见探春这么一句感叹,就下意识垂眸,再度瞥向这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男子。
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鼻腔里就轻轻嗔了一声。
“可不是个好命的么。”
原本被那薛砚之惹得心中气闷,冲动之下,跑来后山。其实也就是过来散心的。可这都还没散上半刻钟呢,撞上了这么个事儿,倒是被这男人捡着了便宜。
周遭静谧无人,染黄的枫叶在风中沙沙曳动。
这对主仆说话的间隙,谁也无暇注意到,那个被她们以为,已经命悬一线的男人,紧紧阖着的双眼,这会儿竟不声不响地微微睁开了一点。
铁羽骑的行迹暴露,去洛阳与大军汇合的途中,他遭遇暗算。那些人原本并非他的对手,可是他身上本就有伤,又遭了暗算,才会落得如今这副样子。
行至普济寺,见后山地处偏僻,冷清无人。身体又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只能躺下稍作调息。
他身上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每一道儿都足以致命的。可经历过战场的男人,毕竟不是常人。他是受了重伤,可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她们之间的说话声,他都听得见。
便是恍惚之间,鼻息徒然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香风,他身躯猛地绷紧了一下,勉强微微睁开了眼,猝不及防望见的,就是一张稚气玉嫩,又精致逼人的小脸。
是个小姑娘,
而且是一个样貌过分好看的小姑娘。
长久的黑暗让他无法立刻适应强烈的阳光。朦胧的视线内,唯独那小姑娘背光而立。那红红的唇儿此时微微地噘起,清风微微拂过她轻软的裙摆,却听她嗓音娇娇地同他说道了一句什么。
至于究竟说了句什么话,他显然并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这一会儿,细碎的阳光洒在那娇小的身子骨上,除了此人以外,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化模糊了。
落英缤纷,层林尽染,耳畔沙沙轻响。这小姑娘好看得不似凡俗之物,就像是鲜嫩的枫叶幻化成形,趁他身负重伤,意志薄弱之时,专门勾他魂魄,吸他精血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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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天的事情之余苏婉容而言,可能只是一句话的小事。她甚至没有,同样也并不适合自己出面,只叫探春过去顺路带了个话。
遇见了这样的事情,那种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当时那一刻,可能觉得颇有些受惊的。可毕竟只是一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慢慢也就被抛去了脑后。
至于次日,当那胤莽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置身普济寺闲置的客房。身上的伤显然都已经被人仔细包扎过了,这证明昨日他陷入昏迷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并非他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回想起昨日恍惚间看见的,那个似人似妖的姑娘,他眉峰微拧。
既然不是做梦,那姑娘自然并非妖物。可无论是人是妖,那无疑是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他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并非知恩不报的小人。
理儿自然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以胤莽如今这样的身份,又显然不适合当面同她道谢。
其实过来替他换药的小师父,提前也同他带了口信。道是当时救了他的那位女施主,说是举手之劳,无需他的答谢。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并非是不需要他的答谢,那姑娘怕是压根也不肯见他的吧?
想来其实也是正常。
即使是匆匆一眼,也瞧见那小姑娘衣着精致,又生得那般水灵的好相貌,一看就不是等闲人家能养出来的。
估计是哪个名门贵族娇养出来的闺秀……而他如今这落魄不堪的样子,若非事发突然,人家怕是靠近他一点,都不愿意的吧。
于是小师父这么交代了,胤莽沉默着也便颔首接受。
他不准备当面同那位姑娘道谢了,如果有缘,这份恩情,他日后自会相报。
胤莽根本没等到,也等不及身上的伤势完全康复。他的手下还在城外,待他一同前往洛阳与大军汇合。官府的通缉告示已经贴遍了长安城大街小巷。这里同样不安全,他不可能在此处耗去太长时间。
事实上,等胤莽休养到第三日,他便准备自普济寺动身离开了。
习武之人,又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不仅毅力惊人,体格也比寻常人结实许多。
身上那些大伤小伤,短短几天自然不可能完全愈合。可是下榻正常行走,或是独自驱马赶路已不影响。
前世003 霜叶丹红,一对璧人
他打算原路返回,于是就又来到了那日的普济寺后山。
环顾四周无人时,他打算直接运气越出墙头。熟料,一抬眸,瞥见不远处落英缤纷的枫叶林,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他们侧面对着他,正在说话,于是便并未察觉到此处后山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男子一袭白色锦袍,身材颀长,扮相衿贵。观其样貌,其面若冠玉,仪容更是俊美温润。女子身形娇小,一袭海棠色百褶如意襦裙,容貌亦是极为娇美出色。
胤莽认得这男子。
这位风采卓卓,犹如芝兰玉树一般俊雅的男子,便是薛砚之,建和帝排行第三的儿子,亦是名冠长安城,被誉为竹玉公子的堂堂三皇子。
至于对面那女子……
只匆匆一个照面,胤莽甚至无需过脑,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
那个半昏半醒之间,模糊看见的似人似妖的姑娘,原来果然并非他的幻觉。
微风和煦,阳光暖融。静谧无人的枫叶林中,一男一女私下相处……这等氛围和场合,明眼人都晓得自当识趣儿地离开。
胤莽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看清那人样貌以后,却鬼使神差地顿下了步子。没有直接翻墙而出,反而是一个转身,躲进了墙头不远处的灌木丛背后。
胤莽并没有看错,枫叶林中的这对男女,正是苏婉容及当朝三皇子薛砚之。
譬如苏婉容这种,十三四出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外人面前再如何乖顺懂事,私底下,尤其是心仪的人面前,与其他尚未出阁的小女儿家不无不同,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三日前,薛砚之随德妃离开以后,这口闷气就一直在心里憋着呢。只是大夫人老祖宗面前,她不可能表露。
这会儿薛砚之私下找她,终于看见了他的人,心底的那股子委屈仿佛一下子都被勾了起来,也是气的。目下便板着张粉嫩精致的小脸儿,站在那里,红红的嘴唇噘得高高的,任人怎么哄,总之就是不肯说话。
薛砚之与这太傅府的四姑娘,是一年前因了一个机缘巧合认识的。一见钟情,仿佛形容的便是他们二人这般。
苏四姑娘脾性好,容貌亦是出类拔萃,原本就是极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也是唯恐了出阁以后,被旁人抢先占了便宜,这才把婚事早早定了下来。
他是真心喜欢小姑娘,打算好了二人成亲以后,要疼她照顾她一辈子的。
他比她年长,小姑娘同他熟悉以后,私底下娇纵一些,他原就应该让着。更莫要提面前这一个,便是生起闷气来,这副气鼓鼓的样子,亦是娇憨可爱。是以目下不论她如何耍小性子,薛砚之眉目依旧温润。却见他低下头来,和颜悦色地耐心哄着她:
“婉婉,是我不好,过来晚了。你莫要生气了,可好?”
俊雅如玉的的男子,嗓音亦是犹如泉水潺潺一般清润好听。
他仿佛总是这样,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笑容和煦,眉眼柔和的样子,对待她时,像是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于是她再如何生气,都好像一拳用力打在了棉花上,闷闷的,气都没地方出。
这会儿她便抿了抿娇嫩的唇而,垂下头以后,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你总是这个样子……”
仗着她喜欢他,就吃这么一套。每次都用这种柔情招式哄得她卸下心防。若非她心里有他,哪能这么好糊弄的呢。
薛砚之明白她在不开心什么,小姑娘委屈成这样,他心里也舍不得。便轻声安抚她道:
“我母妃她脾气是急躁了一些,但日后待你同她相处久了,便晓得母妃心肠不坏,只是说话直白了一点。”
那是你的母妃,待你自然心肠不坏。可是她讨厌我,日后相处久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刁难我呢。
苏婉容心中这么闷闷想,可是晓得薛砚之是个孝子,即使平日里再宠着她纵着她,有些话到底是不能当着他面说的。
如此,也只是娇娇哼了一声,便别过了脸去。
薛砚之观她神色,见她气鼓鼓的不愿说话,可是面上已经缓和很多。
其实小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心肠软的很。有些时候受了气,面上虽然端着,其实稍微哄一哄,她是很识大体的。如此乖巧的姑娘,他疼惜尚来不及,自然是愿意哄着她的。
这会儿就笑了笑,从怀里取了一个小纸包出来。
苏婉容有些好奇他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可是这会儿气还没消呢,面上只能端着不显。尖巧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只是一双美目忍不住悄悄地往他怀里去看。
小姑娘的这点小动作,其实都落入了薛砚之眼底。可是他佯装着不知晓,只是笑笑,在她好奇的注视下,将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就有晶莹剔透的粽子糖露了出来。
“不止母妃,那日我说话到底也有些重了。你如今生我的气,也是应该。今日来得迟了,便是先去了悦来酒馆楼下那间点心铺,给你买了这松子粽子糖。你上次不是同我说,一直想再吃一次,但没机会出去买么?”
说话间,薛砚之笑着将手里一整包的粽子糖,朝她递了过去。“婉婉大人有大量,吃了我的粽子糖,便原谅了我这一次可好?”
苏婉容虽是庶出,到底是太傅府家的姑娘,松子粽子糖之余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物。稀罕的却是悦来酒馆楼下的那间点心铺子。
那家铺子做出来的粽子糖,甜而不腻,口味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苏婉容就只尝过一次,也很喜欢。
只是既然是皇后娘娘赞许过的铺子,生意自然火爆。若是想买这小小一包的粽子糖,不排一个时辰的队,断然是买不到的。
这一点,苏婉容是了解他的,知道薛砚之虽然贵为皇子,可是出门在外素来不喜以身份压人。所以他不可能为了买糖,就插别人的队。
一想到这么个俊雅出尘,谪仙似的男子,为了给她买一包粽子糖,讨她幻想,屈尊纡贵同寻常百姓一样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
心上人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个姑娘家心都会软的。苏婉容心里也很甜,可是面上装着不显。
就噘了噘红润的小唇儿,口中娇娇地嗔:“谁求着你给人家买糖了?”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翘起。又嫩又白的小手伸出来,就从他手里取了一颗小巧剔透的粽子糖。
薛砚之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顶。
……
霜叶丹红,一对璧人。
处在暗处的胤莽,亲眼目睹这一切以后,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眉峰一皱,他不打算继续再看。背过身去,脚步轻快地移至墙角,继而轻轻运气,便越出普济寺的墙头,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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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以为,枫叶林中的那个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姑娘,也许只是自己人生中匆匆一个过客。
后来他忙着打仗,分身乏术,没空去想,于是那张娇嫩精致的小脸,也的确逐渐自他脑中淡去。
可谁知道呢,冥冥之中仿佛就是这么凑巧。
就在他几乎要把那人彻彻底底忘记之时,一年之后的某一天,胤莽再一次遇见了她。
那时候建和帝驾崩,他以寡敌众,率领一批亲兵将太子军彻底剿灭以后,顺利登上皇位。
再次遇见她,是在一场宫宴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晋元帝了。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分明只是许久以前的匆匆两个照面,受邀的那么多的女宾当中,他居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前世004 后来梦里全都是她
今日入宫,同在场的其他贵女一般,她显然也是特意打扮过了的。
她梳了一个精致的挑心髻,身上穿着银纹绣彩蝶散花的烟罗衫,下面配百褶如意杏色长裙。绸料轻软,腰肢那里被紧紧收住,于是便衬得她小腰纤细,盈盈不足一握。
这会儿她同众人一样,双膝及地,跪在他这个帝王面前。头垂的很低,于是从他这个角度,他也就只能瞧见那露在衣领外的,一小截儿细白娇嫩的颈子。
胤莽一袭龙袍坐于最上首,端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面无表情。心里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在她从未面前做过什么,但她仿佛十分怕他。
他沉着嗓音道了一句平身,于是下面的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她也一样。可是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至始至终也没有抬起头。
看不清楚她的脸,胤莽感到有些失望。
时隔一年之久,既然已经冥冥之中又遇见了他。他心里面仿佛暗暗也有些期待,想着过去这么久了,小姑娘长开变成了大姑娘。样貌上可是有任何变化?可是还如一年前那般的娇美灵动?
其实胤莽身居高位,又登基不久。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吏尚且记不全姓名。没有人会特意告诉他,他自然也无从得知苏婉容乃是太傅府的四房庶出姑娘。
可是经过了这一场宫宴,他却晓得了她另外一个身份。
今日的这场春宴,朝中文武百官皆可携家中女眷一同出席。自胤莽继位以后,京中留下的几位皇子相继都封了王侯。齐王薛砚之虽不过是一介闲王,到底也算得皇亲国戚,自然有资格出席宫宴。
而她几乎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那薛砚之身后,既是以女眷的身份出席了这场春宴……想来便是他薛砚之前不久刚过门的那位齐王妃无疑了。
如此,甚好。
胤莽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这一幕,此般在心中想到。
忆起那日在普济寺里,这二人举止亲昵的样子,想来当时关系已非一般。而那薛砚之虽然无甚作为,到底与自己不同,生来便是一儒雅温润的君子,譬如她那般窈窕娇贵的姑娘家,大抵都应该偏爱那一号人物吧。
郎有情,妾有意。
现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
胤莽自己是一粗人,固然平素最看不起薛砚之这,白斩鸡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可此人名义上毕竟是他的臣弟。
臣弟新婚,娶得同他两情相悦的心仪女子。
他理应祝福才是。
可惜胤莽发现自己不但人粗,胸襟也不甚开阔。
他潜意识地没有办法诚心祝福那薛砚之,每每想起宴席上看见的那一幕,心中总会涌出一种近乎莫名其妙的不悦感。甚至在当天夜里,以及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重复性地做同一个梦,一个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梦。
他梦见了苏四姑娘。
梦里的四姑娘是抬着头的,于是他就清楚地瞧见了她那副双腮晕红,娇美羞怯的样子。
在梦里,他不再是什么帝王,他取代了薛砚之,做了她的男人。于是当她犹如乳莺般娇娇啼哭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欺身压住她,在那白腻如脂的纤细后颈上,吮出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印子。
胤莽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魔障。这并不是个好兆头,他要想办法从这荒唐离谱的梦境中,尽早脱离出来才好。
他曾经想过,以他这样的年纪,血气方刚,需要女人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于是他也曾寻来一些环肥燕瘦的女人。由李德允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批批秀女,都是模样端正,一等一的美人儿。
可是不对,都不对。
不是没有需求,而是根本就不想碰。
就好像很久之前已经见过了真正的珠玉,这会儿瞧见那些庸脂俗粉谄媚逢迎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厌烦,又怎么可能容得这些俗物近他的身?
他甚至尝试着去找与她容貌上相似的年轻姑娘,去替代她。可是还是不行。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再到后来,胤莽仿佛都已经有些认了。于是在一日冲动之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甚至没有经过后宫里的层层遴选,他直接封了苏适雯,太傅府的二姑娘为贵妃。
他私下派人打听过,晓得这苏二姑娘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个庶出的,从前在太傅府没少受嫡母欺负,每每也就只有这苏二姑娘站出来替她说话,姐妹二人情谊深厚。
是她喜欢信任的同府姐姐,照顾过她,甚至五官上与她有两三分的相似。
仅凭这三点,此人就足够得到世人眼里,他赐予的所谓的恩宠。
和对待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他不会碰那苏适雯,可是这世间女人渴求的所有荣华富贵,风光日子,他都可以给她。
相对的,他也得到了他盘算之中的好处。
他开始以她贵妃嫡姐的身份,自宫中给她送东西。以这种方式,间接地接近她。
胤莽清楚自己的这种举止是可耻的,甚至是卑鄙而低劣的。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暗中肖想着臣弟的妻子,甚至在梦中几次三番地亵渎于她。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经不小了,活了二十六年,这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无论如何,哪怕是不计后果的,也想要对一个人好。明明晓得自己与那人毫无可能,不管如何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夜夜梦里依旧全都是她。
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份,饶是他如何想,他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对她好的。他就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把自己能想到的,世上最好的东西,搜罗过来,然后全都给她。
譬如她这样的姑娘,就应当被娇宠着,她理应享受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以这种方式接近她,果然是有效果的。
她在宫中不认识其他的人,于是自然而然相信了,这些天屡次送各种首饰头面去齐王府的,就是她的贵妃嫡姐苏适雯。
她甚至开始给他回信了。
这是个极懂事的姑娘。信里的内容大多都是劝他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她在齐王府一切都好,也不缺什么,二姐在宫中照顾好自己,比一切都要重要。
他之前想要对她好,却是从来没幻想过她能给他任何回应。如今开始给他写信了,不管信的内容是什么,单单瞧着她娟秀小巧的字迹,他心里就是极为舒坦。
有些时候,她偶尔也会和他分享她平日里遇见的一些有趣的事,或者这一天做了什么。
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可是每一封信,他都从头至尾地来回至少看了三遍。甚至早间批阅朝臣递上来的奏折时,胤莽都习惯于一目十行,可是她写出来的内容,哪怕再如何琐碎寻常,胤莽逐字逐句,舍不得看得太快。
其实他很想回信给她,可是很显然,但凡他亲手提笔写一个字,他的身份就会暴露。一直以来,他是顶着她二姐的身份,接近她的。倘若被她发现,他其实并非她所想象的那个屡次关照她的贵妃二姐。
她大概就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了吧。
胤莽顺理成章地以她嫡姐的身份,继续偷偷送东西给她。
她仿佛不喜欢他送她价值名贵的金银珠宝,胤莽同样也觉得,那等俗物太过庸俗普通,同样也配不上她。
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叫李德允去打听,打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总之京城里的贵女们用什么用的多,他就跟着送她什么。
对她的这一份难以启齿的卑劣心思,胤莽选择一个人藏在心底。他谁都不愿意告诉,整整两年,他独自做着这些事情,却乐在其中。
前世005 卑劣的思慕
他们二人,一个是当朝帝王,一个是齐王的妃子。身份悬殊,其中仿佛隔着层层沟壑,原本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干涉的两个人。
他却以这种近乎卑劣的方式,企图接近她,偷偷地窥探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窥探的越多,心中的那份难以言说的念想就越浓。陷得更深,以至于白日里早朝时分也忍不住时常会想起她。
后来也不是没有多设几场宫宴,为了看她几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她低着头的娴静样子,他甚至故意下令宾客离席之前,无论男女,需得行至殿前同他再复跪拜一遍。
他是帝王,他下的旨意,无人胆敢不从。
可不晓得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他这种卑鄙的举止,龌龊的念想,再到后来,不晓得为什么,薛砚之收到帖子,前来赴宴的时候,就鲜少带她一道儿出席了。
胤莽有些失望。
可是仔细想想,却仿佛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换位思考,倘若是他,屋中养了这么个娇娇香嫩的小妇人。那是恨不得一辈子藏在自己房中,舍不得被外人窥看一眼。
于是他只能与她继续互通书信。睹信思人,将那一腔无法抒发的相思之情,尽数寄托在那些个娟秀整洁的小字上。
就在他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暗中同她维系着这段实在见不得光的关系时。
聪慧如她,终于有一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还是察觉了他并非她的贵妃二姐。
其实有那么一瞬,他心跳快了几拍。想着既然如此,索性就告诉她,告诉她他的存在吧。
可是他毕竟还有那么几分理智。
他离经叛道惯了,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习惯了强而取之。可是她不一样。
她是有妇之夫,又是一看就教养的很好的姑娘,做事循规蹈矩。倘若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愿意与他互通书信。
可是胤莽却舍不得,舍不得与她割断这最后一点点的联系。
他只能谎称自己是贵妃身边的人,贵妃操持后宫繁忙,有些时候心里念着宫外这个妹妹,便是托付他这个心腹暗中多多照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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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婉容嫁人以后,在齐王府度过的第五个新年。
正月初一,万家灯火。仿佛每一户都是欢笑满满的热闹喜庆。
齐王府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张灯结彩,唯独苏婉容的这方小别院里,显得格外冷清。
她仿佛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半年一场大病,小病更是不断。前天夜里不小心吹了会儿凉风,昨日就染上了风寒。
这个时候的苏婉容,近双十年华。原本是最明艳美好的年纪,只因久缠病榻,娇小的身子骨,瘦津津的几乎脱了形。这会儿高烧难退,不过巴掌大点的小脸儿红彤彤的,就紧紧阖着双眼,难受地蜷缩在榻上。
探春看王妃烧成了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过年了,京中靠谱些的大夫都不好找。王府里面备用的那些退烧药,探春也都已经试着给王妃煎了喝下去了,可是根本没有效果。
怕这么继续烧下去,王妃身子骨又弱,可别真把人给烧坏了……探春急的都快哭了出来。后来实在没辙,咬咬牙偷偷跑去南苑求见前朝德妃,也便是如今的皇太妃杨氏。求那杨氏可以出面,替自家王妃请宫中太医过来瞧看一眼。王妃已经烧了整整两天了,再这么继续耗下去,真的不行。
岂料那杨氏得知此事,明明是个做婆婆的,晓得儿媳生病,非但没得半点关切之意,反倒是皱着眉,嗓音嫌恶地斥道:“可真是个丧门星!大过年的染上风寒,这不是平白给齐王府增添晦气吗?”
莫要提出面给苏婉容请御医了,甚至是嫌弃地立刻唤来两个粗壮些的嬷嬷,将探春直接赶出了自己的南苑。
只觉得但凡待在那苏氏左右的人,身上总是都带着晦气的,可莫要离得太近,没得将晦气过给了自己。
苏婉容固然烧的头脑发胀,迷迷糊糊的,却尚存了几分意识。
所以探春啜泣着关门走进来的时候,她其实是听见了的。
小丫鬟在哭,应当是害怕吵着她休息,所以是极力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哽咽。其实她同探春从小一起长大,她了解探春,知道这单纯的丫头心疼自己,见自己高烧不退,方才悄悄离开,就是背着自己去求杨氏了。
毕竟是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杨氏那是个什么的德性,她究竟有多看不惯自己,苏婉容不是个傻的,心里自然是和明镜似的。
探春这会儿哭成这样,正正印证了苏婉容的心中所想。
那杨氏从来都瞧不上她,觉得她勾了她的儿子,说是恨透了她也不足为过。巴不得这世上彻底没了自己才好,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入宫,替她请御医回来?
苏婉容烧的浑身虚软难受,这会儿咬着嘴唇,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心里不免对那杨氏愈发多了几分怨愤,可是更多的则是难过,无力,委屈。
其实尚未出阁的时候,她在太傅府,因为她庶出的身份,素来也是个不讨人喜的。但那时候,到底还有她爹爹疼她,护着她。像宝贝疙瘩肉似的宠着她。
莫说眼睁睁看着她久病缠身,日益清减。便是她偶尔咳嗽了一声,都会慌慌张张地立刻唤京城最好的太医替她看诊,但凡是爹爹不当差,待在府中的时候,那便是万万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她原本也是有人疼的,可是自打两年前爹爹因旧疾去世,后来就连周嬷嬷也死了,在这个世上,真的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再也没人疼她了。
想起已逝的爹爹,为了她顶撞杨氏,最后无辜惨死的周嬷嬷,那纤细的玉指紧紧攥住枕巾,她心口酸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或许会有人问,她不是嫁人了么?
那个昔日里,也曾把她放在掌心疼惜的薛砚之,她的夫君。这会儿她生病了,而他又在哪里呢?
思及记忆里那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美男子,那个她少女思慕时,曾经一度痴痴迷恋着的人。
苏婉容眸中泛泪,心口却涌出一股无法与旁人言说的悔恨,凄凉。
年纪还小的时候,不懂事,以为姑娘家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嫁给自己心仪的人。不管日后如何的困难重重,只要两个人夫妻和睦,总是能够克服一切,恩恩爱爱地经营属于他们两人的小日子。
等嫁了人以后才逐渐发现,原来成婚到底与相爱不同,婚姻大事并非两个人的事情,它可以受各种因素的影响,譬如对方的性格,又譬如对方家人待她的看法。
先帝驾崩,天下改朝换代,更迭国号为晋元。
三皇子封齐王,德妃被尊作皇太妃以后,就搬入了齐王府,与夫妻二人同住。
于是无法避免的,苏婉容成婚以后,要与杨氏这个做婆婆的朝夕相处。
杨氏不喜欢她,这一点苏婉容心里一直清楚。
当初也是年纪轻,想法天真。知道杨氏看不惯她,或许认为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膈应。苏婉容性子也是倔的很,觉得看不惯就看不惯她吧,左右嫁进来以后,她俩互相膈应着,谁都别想好过。
只要薛砚之喜欢她,愿意照顾她,迁就她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刚成亲那阵子,苏婉容着实也度过了一段极甜蜜的日子。薛砚之很宠她,确实也愿意迁就着她。
可是苏婉容却大意地忽略了,薛砚之疼她宠她,把她当作妻子。可是他同样也是杨氏的儿子。
譬如薛砚之这般的孝子,对母亲的敬重是融进血骨里面的。就算他平日里再如何疼惜发妻,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是及不过他的亲生母亲。
前世006 高烧
原本杨氏平日里待她,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但凡揪着丁点错处,那可就是了不得的,止不了一通的说。
成了亲两三年以后,发现她竟是个不能生养的,杨氏眼里面那就真真是彻底容不下她了。觉得苏婉容占着窝不下蛋,她生不出儿子,莫不是要让他们齐王府绝后了不成?
暂时休不了妻,杨氏便把主意打在了别处。
杨氏打算给薛砚之纳妾,相中了镇国公府的三女儿董宝琴。
却说这董宝琴,虽样貌只称得上中等之姿,可毕竟是镇国公府堂堂正正嫡系出来的大家闺秀,嫁给薛砚之这么个闲王,只做一个妾室,着实是委屈了她的。
可听说这位董姑娘,尚未出阁的时候,心里面便是偷偷思慕着这位被誉为竹玉公子的三皇子,后来薛砚之娶太傅府四女为妻,这位董宝琴据说把自己缩在闺房里,一双眼都生生给哭肿了。
如今也是十七岁的年纪,在姑娘里面实在也不算小了。可是心里面装着个念念不忘的人,这才拖到了现在都迟迟未嫁。
即使不是最好的,但在杨氏心中,如今苏太傅去世,太傅府风光大不如从前。大家教养出来,又是嫡系出身的董宝琴,显而易见的是比身后毫无依傍的苏婉容,更加适合齐王府当家主母的位置。
那个董宝琴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也不知道哪里听说的消息,知道齐王府现在那个王妃是个不能生的,杨氏暗中正在替齐王物色偏房的人选。这些天董宝琴来齐王府来的也极是勤快,隔三差五地就要带各种燕窝之类的补品,拜访杨氏。
董宝琴嘴巴甜,夸起人来不带一个重样儿,每每把杨氏哄得眉开眼笑的,心里对这董宝琴愈发喜欢起来。
见董宝琴乖巧懂事,出生显贵。样貌虽然算不得出色,配自己的儿子总算不得太差。况且董宝琴生得圆润脸盘,盆骨也颇为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