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人善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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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瑶瑶说着话,眼神不自觉地穿过刘禅肩头,向他身后张望。刘禅心知对方在找啥,咳嗽一声道:“咳!大哥没来,他在江陵带兵。”
心事被对方揭穿,沙瑶瑶也不怎么脸红,只是表情有些失望,撅起嘴说:“无妨!这里忙完我再找他。”
刘禅便让傅灿安排五溪蛮工作队的食宿,自己则陪同沙瑶瑶去找师姐。一则交接灵神散,二则让沙瑶瑶在医馆住下。她和静怡年纪相仿,都是小姑娘,住这里比住营地方便。
安顿好沙大小姐,公子禅马不停蹄赶回县衙找到向朗。五溪蛮的人来了,秋收便得抓紧,好腾出人手跟工作队一起开荒,尽早弄块新田出来。
向朗也正要来找刘禅。这十来天向督使没干别的,就只忙着连哄带吓地动员三县的所有公务员和部队领导配合政策了。这可不是下个命令就能办到的,观念这东西根深蒂固,靠强迫只能让人口服,怎能让人心服呢?
易山易、易俗难,向朗的困难并不比公子禅少多少。
为了这事,向督使把三县主要领导集中在一起开了三天的会,首先统一他们的思想。为了做工作,老向可是把诸葛军师躬耕于南阳的事迹都搬上教科书了。
鼓励农桑,那是国策;助农增产,那是光荣。
画完了饼,再把胡萝卜和大棒端出来。帮扶秋收办得好,记为政绩直接呈报长史府,另有经济奖励;办砸了,也直接呈报长史府,革职查办。
一套组合拳打完,三县的地头蛇们全认了栽。甭管情不情愿,反正没人敢顶风作案。这准备工作才得以顺利完成。如今稻子也熟了,万事俱备,啥风也不欠,向朗便来请示开工。
“收!”
公子禅很干脆,啥细节都不问,就回了一个字。他了解向朗,没把握是不会跑来请战的。向督使望着公子那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表情,心里既感激又惶恐。回去再把工作方案拿出来,抓来杨戏仔仔细细又筛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了才敢发出公函,下令各县开始秋收。
醴陵、茶陵、攸,这三县的农人世代耕种,祖祖辈辈待在地里,可从来也没见过眼前这光景。
官爷、军爷,这些平素里仰着头都见不到的人物,统统跑到地里来了。有的裹袖赤足帮着收割、有的端杯递水助人消渴、有的推车运稛送去脱粒。干着干着一身臭汗,也学农人般擎着草帽拎着衣领使劲扇乎,口中还一口一个牛地吹着。
这哪儿还像个官啊?简直就是咱农民本民么!
三县的官员们也没想到,只是穿着农装干了趟农活,人们对自己的态度却已是天壤之别。从前那恭敬之下的冷淡忽然没了,以前的大声呵斥还不如现在一个“请”字好使。
原来糙人并非真的糙,他们一样明是非、识道理,谁好谁恶心里明镜一般。
庄稼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你给他灰暗,他给你阴霾;你赠他颜色,他还你彩虹。
——
“主人!那些人从早上干到现在,一点儿要歇的意思都没有。那帮农夫也跟他们混熟了,有说有笑的,饭都吃在一起。”
“知道了,继续盯着。”
“诺。”
仆人恭敬地回答一声,退了下去。只留下厅室里三个锦帽貂裘的男子围炉而坐、焚香煮酒。
这是溪头村黄宅、全县首富的宅院。宽敞的大厅装饰得极具奢华,梓木制成的地板纹理清晰,打理得光亮剔透、一尘不染。两侧墙壁用青砖砌成,内侧刷成红底金框,嵌刻几块大理石板,上面挂满了字画。雕梁画栋是基础设施,楠木门窗是标准配置。窗户以白绫蒙制,既透光又保温。案牍用紫檀造就,既稳重又雅致。
屋顶的四方悬着铜灯,壁柱上雕着烛台。铺的是兽皮制的软垫,挂的是毛毯做的房帘。屋内正中支着一架铜炉,内里烧着炭火,为空旷的大厅增加许多温度。旁边是座精美的博山炉,里面正焚烧着檀香,让整个空间绕满了香气。
“黄公,您老见多识广,督使大人这回使得是什么招数?”
下首那位四十来岁的小胡子冲主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举了举杯,问了这么一句。
老翁尚未回答,另一个中年胖子开口叫道:“哼,尽是些歪招。官老爷替农人做工,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还说什么汉官威仪?简直有辱斯文。”
“你们真的以为这是督使的主意?”老者这才开口,引得二人齐声发问:“不是他还会是谁?”
这坐在主位的老人便是黄氏庄园的主人黄宣,下首的小胡子名叫夏珂,胖子叫做古风。两人虽不及黄氏,却也是醴陵县排得上号的富户。
这三个人聚集起来自然是为了商量对策。官府忽然搞这一手助农秋收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才凑在一起探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黄宣嘿嘿一笑,提醒夏珂与古风:“公子到醴陵之前,你们可见过官府有这等奇怪的举措?”
“黄公的意思是,这是公子的主意?”
夏古二人异口同声,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公子禅这娃儿名分在内、声望在外,代表的又是左将军。若是他在策划,他们这几个土地主拿啥去拼?
“黄公,若是公子的意思,咱们还要接着干么?”夏珂言辞谨慎起来,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
“废话!左将军派个娃娃来咱们的日子便不过了?那娃儿便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个稚子。莫非比那老谋深算的向朗还难对付?”古风胆气十足,竟没把刘禅放在眼里。
“唉,你二人稍安勿躁。这公子禅可比向朗高明多了。你莫欺他年幼,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可不比他老子差。我那堂兄一身的傲骨,谁都不服就服这娃儿。咱们若是轻敌,早晚后悔莫及。”
黄宣说得不紧不慢,既教育了古风的狂妄,又教育了夏珂的怂包。
夏珂连忙点头,忙不迭地请教:“黄公,您是老县令了,快给出个主意吧。您可是咱们的主脑,您说咋办,咱就咋办。”
黄宣自斟了半杯玉冰烧,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这才吐露心声:“若我猜的不错,收完了粮,督导官便会挨家挨户地许给农人好处,劝他们别跟官府闹。稳住了农户再涨田税,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交?”
“哼!想得美!”古风一拍大腿,气得胡子都直了,吼道:“若果真如此,明年的地租便涨他三倍,看这群贱民闹也不闹!”
夏珂的脑门已急出汗来,巴巴地望着黄宣,语气愈发垦切:“倘闹到那个地步,咱们也不得安生。把这群人逼上绝路,只怕没去闹官先来跟咱们拼命。”
古风两眼一瞪,恶狠狠地回怼:“拼命?那便要他的命!大汉律例,拒纳私田地租者,全家为奴。这些贱人若敢来触霉头,定叫他家破人亡!”
“哈——”,见古风这般焦躁,黄宣不由被他气笑:“古老弟,你这性子怎的就是改不了?你还没看出来么,公子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鼓动农户闹官府,官府便鼓动农户来闹咱们。休提什么大汉律例,有当官的撑腰,你那律例有个鸟用?”
“照这么说,你我只得屈从了?”
“那也未必。”
“哦?愿闻其详!”
听说有办法,夏珂与古风都来了精神,瞪大了双眼等黄宣的下文。
黄宣略微挪了挪身子,伸手去那暖炉边上烘烤,双眼盯着炉火,冷冷地说:“使人就范,无非利害而已。你们家里那些欠着陈年租还不上的,找出一两个出来不再宽限,收了家当赶出村去。给其他人打好招呼,配合官府的统统撵走,听话的来年减一成租。”
“这、能行么?”
夏珂有点犹疑,那边古风又瞪起眼来:“你有别的办法?就是它了!行不行一试便知!”
——
三县的秋收工作在一片和谐声中顺利收尾。由于县府的深度参与,进度、收成都创下各县的历史新高。
农夫们感恩戴德送走了来帮扶的官员,还没来得及享受丰收带来的喜悦,地主家便派来了催债的阎王。
在溪头村,这个倒霉蛋就是李仲一家。
天刚刚放亮,由于是农闲,两个儿子难得地睡着懒觉。李仲夫妇一向勤勉,闲不住,早早爬起来喂鸡劈柴。才刚一上手,一伙强人便堵上了门。
“李仲,起得挺早啊!”领头的脸上一道刀疤,看着就不是善茬。
“啊!权老大?一大早找我有事?”看对方的架势,李仲有些心虚,伸手把老婆护在身后。
看出李仲的心思,那叫权老大的头目嘿嘿怪笑两声:“你慌什么?我们又不是歹人。”
说罢回头看一眼同伴,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完忽然把脸板起,凝眉瞪目冲李仲喝道:“你欠黄家的债三年未结,今日咱们算算。”
“这——”,李仲立刻冒出汗来。三年前他爹去世无钱下葬,是黄家借了笔钱给他。这些年只还利息,本金无力偿还。好在黄家也不来逼迫,日子久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今天这伙人把这旧账翻出来,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这什么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黄夫子心善不忍来催缴,你自己须识好歹。实话告诉你,黄公怕难做,已将这笔债抵给我了。这是借据,看清楚,有你的画押。废话休提,拿钱来!”
权老大一伸手,气势汹汹地逼李仲还钱。李仲的声音都颤抖了,低着头央求:“这、这一大笔钱我如何拿得出?烦您宽限宽限,容我凑凑。”
“放屁!”李仲还不上钱,这权老大毫不意外,脏话张口就来:“你这是三年前的债,还想宽限?宽多久啊?再三年?做你的美梦!今日拿得出钱便罢,拿不出钱我便自取了。”
说罢一招手,那伙人一哄而上闯进了小院。李仲夫妇阻拦不住,被推倒在地一阵殴打。房内两个儿子听到动静,跑出门来也被按在地下动弹不得。
拳头雨点般砸向李仲一家,两口子和俩儿子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权老大看差不多了,摆摆手止住手下,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帛堵在李仲面前,拍着对方的脸颊狞笑:“知道你没钱,这不给你备好了么?在此画个押,拿你这家当抵债。带上老婆孩子,滚吧!”
说完不顾李仲挣扎,掰起他的手指按了指印,将一家四口捆了连推带搡撵出村头。临走还放下狠话,再敢回来就往死里打。
可怜李仲这一家子,刚打的粮食在手里还没捂热,便连锅带灶一股脑儿全成了别人的。
四人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儿,真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也不知该往哪去,只好挤在路旁哭鼻子。幸被过路的看到,好心给松了绑,又送了些吃食压惊。
双手一解放,俩儿子便嚷嚷着要回去拼命,被李仲死死拦住。李仲媳妇抹着泪道:“这些人拿着借据,便去告官也告不赢他。还是先去县城找老大吧,好歹弄个睡觉的地方。”
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出路吗?李仲只得点头,强忍着吞下眼泪,叫俩儿子搀扶好母亲,四人就这么一脚一脚投奔县城而去。
李仲一家饿着肚子走走停停,到天黑也没走到。随便找个土洞窝着熬了半夜,摘些野菜充饥,第二天接着赶路,走到县城时四人已没了模样。
守营的门卫只当是要饭的,正想驱赶,却见那妇人嚎啕大哭,一声声喊着李响的名字。这门卫认得李响,上前一打听,才知他家里出了这事。急忙让四人去营帐里歇下,一边安排饮食一边去叫李响。
李响跟着部队刚收完稻谷回来,正要接着训练却被长官拎出来去见父母兄弟。
“爹!娘!二弟!三弟!这、这是咋回事啊?!”
看着亲人又是血污又是泥污的狼狈相,李响的眼泪唰一声淌了出来。父亲唉声叹气、母亲泣不成声,只得去问两个弟弟。小弟擦着泪将遭遇讲了一遍,气得这小伙血压暴涨,跳起来便去找家伙,立刻便要赶回去报仇。
李仲夫妇赶忙来劝,大儿子还没劝住,两个小儿子也跟着闹起来。正不知该如何收拾,忽听帐外一声大喝:“让开,我倒要见识见识左将军治下哪来的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