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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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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张有怀趴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窖里,身上被捆了麻绳。

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颤抖着,忍不住想要用双手去保存所剩无几的温度。可别说挣脱麻绳,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潮湿且散发着恶臭的空气,那种气味和茅坑差不多。

极度的惊惧在一瞬间爬上他的身体。

“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被人五花大绑地架到这地窖里来,我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全身上下都虚弱无力,没办法起身。

这种虚弱不是内在的,他很想爬起来,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他的使唤。

他知晓了一件事情。

他中了迷药。

也只有这一种解释符合当下的情形。

用尽全身力气将脖子扭动了一点,视线转换了一个角度,他终于察觉到一点阴暗的火光。

前方有一道朦胧的白影,就像平日用来装大米的麻袋一样。他很想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够借助用来脱身的工具。

极力地蠕动着身躯,他向前移动了一点。

借着那点火光,他看见地窖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

原来那不是什么麻袋。

那是一个裹着青白色的衣服的人。

只是那纯净无暇的青白色上沾染了些许暗红,些许黑褐,在那极度昏暗的光线之中交杂在一起,而这地窖里那股与茅坑类似的恶臭味也来源于此。

铃......儿

张有怀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青白色的新衣服,是他为铃儿买的!

那是他亲自上手挑选的颜色,就算是抠掉他一只眼睛他也能认得出来!

盯着那道白影看得越久,张有怀的呼吸愈发急促。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整个被五花大绑的身体跟伴随着疯狂的颤动。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那是一种可能性。

也不知铃儿是晕了过去,还是......

不,不会的!

铃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喘息愈发急促,嘶哑的喘息声遍布在整个地窖里。

快要窒息的瞬间,他的大脑向他发送了一道讯息。

其实......其实他是知道的......

双腿自膝盖处向外弯曲!

那根本就不是活人能有的姿势!

再看他的双手。

十根手指,全部被折断!

臂膀的位置几乎要与他的身躯分开了......

那是生生被扯断的!!!

想要造成这样的伤势,恐怕需要四、五个成年人的力量从不同角度发力!

......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他如遭雷击。

他不敢相信,昨天还活生生的人儿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根本不敢想象,铃儿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大脑的思考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两行血泪自眼眶里淌下来。

“啊!!!!!”

他失声哀嚎起来,撕心裂肺,咸腥的血泪伴随着鼻涕灌进嘴中。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谁能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咚,咚,咚

那是仿佛心跳一样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皮革制成的大靴踩踏在木杆上的震动声。

“哎哟,侄儿,你醒了?”

阴暗的地窖里传来一声闷响。

一个男人自梯子上跳了下来。

咔啦,咔啦

他手上的袋子发出奇怪的撞击声。

张有怀隐约能看见那是个灰布袋子,是他放在床榻下面装银两的。

“啧啧啧,真没想到侄儿这么有本事。五十几两银子啊!老子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

叫他侄儿,那此人应当是父亲的胞兄。

张有怀没说话,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男人抬起火把走向他。

火光逐渐明了。

圆润的脸庞上灰白的胡须,头上带着一顶毡帽,身上穿着一件紫色马褂,底下是白色布衣。

微雨村的话事人,父亲的长兄,他的大伯,前几日还见过。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捉你来?”大伯阴狠的笑道。

“你,杀了他???”张有怀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谁啊?”

大伯四下张望一番,终于在地窖角落看见一具尸体。

“哦,他啊。

“老子没杀他。

“不过一个奴才竟然敢对主人指手画脚,下面的人看不过去出手教训一番罢了。下手重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这可是弹丸之地啊,他哪里有什么下人,下手的正是家中小辈,他那些所谓的兄弟!

兄弟???

那分明就是些畜牲!!!

到底有多少个畜牲???

五个?六个?还是七个,八个????

畜牲!!!

“啊!!!!!”

张有怀使尽了全身力气朝着他咆哮过去!

暗红的目光里他如同一只癫狂的野兽,面庞上布满了血与泪的划痕,全身青筋暴露!

他怒不可遏,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

奈何此刻全身发软,又被麻绳捆住,他只是趴在原地蠕动着。

“好了好了,眼下还有点时间,这会儿老子与你说上一说,让侄儿明明白白地上路。”

惦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大伯的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好。

“你可知道,微雨村一年之中滴雨不下,这些年来村子靠什么存续?

“多年前,兄弟几个去后山打猎,撞见了神仙。

“这微雨村背后几里地的赤云山上有一位天神,他法力无边,甚至可以呼风唤雨。

“兄弟几个与天神大人立下了契约。就这样,每一年微雨村都会‘祈雨’,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祈雨’很简单,献上一个小孩送到赤云山上当祭品,天神大人就会将祭品笑纳。

“谁家的小孩当祭品?早在多年以前,微雨村的兄弟几个就定下了规矩,这祭品,轮着来。

“本来呢,今年轮到老子家了。不过------”

说到这里,大伯微微一顿,厌恶地看向张有怀。

“侄儿,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老子的孩儿相提并论?

“老三也实在是命薄,多年前亲自送走了大儿子,竟一病不起,夫妻两个就双双去了。

“侄儿,你没了爹娘,活着也没意思,今年的‘祈雨’选你当祭品很合适,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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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我当祭品?为什么我不知道?”张有怀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大伯。

“让你知道?嘿!给你时间收拾行李溜走?

“不过侄儿没发现整个村子都躲着你吗?”

他是发现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老五心好,搭着你去了平安镇,可没想到,他被黑熊吃了。”

大伯冷冷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整个村子三十几口人,死了爹娘的就只有你。

“老五好端端的人,带你去一趟集市,就没了。

“今年村里把你这煞星送走,再合适不过了。”

张有怀此刻已经明白,他这大伯也是一个禽兽。

父亲与他的兄弟立下规矩,每一家的孩子轮流当祭品。

今年轮到大伯家,他却舍不得,转而将主意打到已经是孤儿的张有怀身上。

大伯知道,其他几个叔伯也知道,整个村子都知道,今年的祭品是他张有怀。

现在应该说,整个村子,都是禽兽。

将私心描述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对了侄儿,你那小奴才倒是忠心得很。昨晚那小奴才找到老子,说是让他去当祭品,把你留下来,还说你有很多银子,足够村里人一起走。”

......

原来铃儿一直都知道。

他的少爷张有怀是今年的祭品......

铃儿想牺牲自己代替他成为祭品,换他一条生路......

张有怀眼眶里再次流出两行血泪。

他为什么不说呢?

他为什么不说啊???

他不敢说。他脸上那些伤,正是村里人打的。

这禽兽还见财起意。

自己没有露财,却唯独忘了交代铃儿。他原本打算过几天就走,根本没有考虑这些。

铃儿天真地以为,有了钱,村里人可以和他俩一起走,离开这里。

不,这份天真,或许也是自己强加给他的。

......

“可是,天神大人是与我张家人立下的契约。

“天神大人是不收外族祭品的。

“那小奴才竟对着老子破口大骂。”

那禽兽走到地窖角落,狠狠一脚踢在铃儿的尸体上。

闷响一声,尸体又往角落里靠了靠。

“是以老子命人教训教训这小奴才,让他拎拎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老子那孩儿下手重了些,侄儿莫要怪他。”

急促的呼吸着散发出恶臭的腐朽而潮湿的空气,张有怀满是鲜血的眼睛里像是有火焰要冒出来。

杀人不过点头落地。

可铃儿的死状......

一群畜牲!!!

“不过现在,老子还要多谢侄儿,侄儿那五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老子就笑纳了。”

哈哈哈

那禽兽仰天大笑。

“五十几两银子啊!老子再娶个小妾也花不了五十两!”

够了。

他看够了。

真的看够了。

自私。

残暴。

贪婪。

......

纵使有千般的自私,万般的贪婪,他张有怀可以一力承受。

但张有怀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铃儿那样的少年,十三岁的少年,他真诚、善良,怀抱着希望与憧憬,就快要踏出那一步,却惨死在这群畜生手上。

长风亭的十里桃花,他再也看不到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他也不曾见过......

“老贼,你够狠!!!”张有怀用尽全身力气骂道。

“若不是马上要送你上山了,老子保准让你这小崽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那禽兽拉下脸来,阴沉沉地说道。

“老贼,再过几年,小爷我会在你坟头,给你上柱香的!!!”

张有怀闭上眼,不再怀抱任何一分仁慈。

“老子的坟头?”

那禽兽再次哈哈大笑。

“小崽子,你姑且还算是张家的人,老子会将你的名字写进家谱,将你的灵位扔在宗祠的。”

张家?

呸!

我耻与你微雨村张家为伍!!!

“好了小崽子,时间快到了,该送你上路了。”

多说无益。

张有怀任凭那禽兽将他抓起。

被重重的一脚踢在脑袋上,剧烈的痛楚让张有怀丧失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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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

脸上,身上被灼烧的痛感传来。

“渴......”

嘴唇已经干得开裂,鲜血溢了出来。

“头好痛......”

天旋地转,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止不住的痛。

他虚弱地睁开眼。

烈日当空,周围一片死寂。

他被绑在一棵树上,最高、最大的那一棵。

这大概就是赤云山顶,只有那一棵树。

云海掩盖住脚下的山林。

他试图挣脱,但很快又放弃了。那禽兽做的滴水不漏,死死地将他捆住。

他开始思考。

烈阳将他的渴意无限放大,他狠狠地朝自己的下唇咬去,将鲜血吸入嘴中。

山顶上除了这棵树,再没有别的东西,四下都是空荡荡的。

他放弃了思考。

也许,这就是穷途末路了吧?

持续咬住满是鲜血的下唇以减少痛感,他呆呆地望向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烈阳高照。

就这样静静地,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缓缓将眼睛眯起,一点点地,就要逐渐陷入沉睡。

一阵风吹过来。

风沙吹进他的眼睛里,下意识的抬手去揉,双手却不能动弹,他本能地眨着干涩的眼睛。

暗红的目光被泪水浸润,终于清晰一些。

山顶的地面上躺着一张黄纸。

离他不远,就在脚边一点。

这里不会有黄纸的,那是他身上带来的。

那阵风将黄纸从他怀里吹了出来。

黄纸好像被泪水打湿过,现在又晾干了,皱皱巴巴的。

上面写着几个字。

歪歪扭扭的,就是单纯的笔画拼接起来的字。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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