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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夜半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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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劲悲,雪花飘落,孙三立将白孝丢进大火,对天起誓:“龙卫公,你忠勇大义,来世,我愿为你牛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朝庭和靖王府在悲伤中未曾庆贺年节,贞元和靖王被逼到墙角,血债积聚太多,不与肃王决一死战,无法给天下和自己交代。

上至皇帝,下至兵部和户部诸臣日夜加班,攻略布置,兵力调谴,后勤辎重,战马供应,粮草征集等等,都在忙碌有序地进行。

苏容若在管理王府和照顾孩子们的同时,也协助组织医药物资,筹备战场救护。

谷空氏在各地开有药庄医铺,亦有战场急救经验,药物和人员络绎不绝地往东汇聚,有苏原和谷林帮忙,她费心不多,但靖王的状态,让她忧虑。

西门昭去逝后,他似乎很快恢复了常态,只是变得比过去更加沉默,即便在她面前,也难得说上一语半句。

他日夜不停地钻研兵法,全心备战,生存必需的休息和用餐,不在他的书房,便在兵部的府衙。

他整个人都紧绷得象一张拉满的弓弦,这样的状态,必然无法长久,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而东征,绝非是速战速决的事。

苏容若明白夫君有心结未解,但他不说,她不好主动提起,除去调制些可口的羹汤饮食,她找不出可以安抚他的办法。

梅花落尽,杏枝初发,夜深,春雨沥淅,靖王的书房门扉半掩,隐隐地透出灯光。苏容若提着食盒,走过漫天漫地的娇嫩洁白,向守在门边的承风点点头,轻轻地走进室内。

靖王坐在案几,正盯着沙盘发呆,听见脚步声抬起视线,微微皱眉:“天色已晚,你还未歇息?”

“你最近太忙,要补充些营养。”苏容若一边取出夜宵,布好碗筷,一边柔声答复,靖王先为她盛好半碗汤,才拿起碗筷,慢慢地进食。

室内寂静,唯银漏点滴轻响,她试图劝说:“你曾说战场瞬息万变,再好的布署都有差错。你是主帅,需放松心情,适当休息才好。”

灯下美人气若幽兰,两汪秋波,情致婉转,看得靖王心中忽热忽冷,移开视线:“这次东征,我方旨在减少伤亡,以摧毁后勤军需为主,打击肃王部的作战能力。”

“此策仁德,大善之举。”苏容若瞧丈夫鬓角雪发增添不少,烛火之下极为刺眼,抬手去抚,不料,他却猛然侧头避开。

自从西门昭走后,夫妻间便未曾有过亲密举动,此时见他竟然会如斯抵触,她在瞬间惊得呆住。

空气如冰凝结,两人都像被人点住穴位一般僵结不动,半晌,苏容若才低下眼帘,苍茫哀苦的笑意浮上嘴角,慢慢地收拾好食盒,拎在手中。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靖王伸臂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轻极如泣:“我,我。”

“你我同甘共苦多年,什么话不能直说?”苏容若站立当地,看他目中无有边际的沉郁,语意苦涩地问。

窗外雨意萧寒,夜风湿冷,男子看着自己的妃,悲伤没能夺去她不可方物的美丽,反为她添上丝雨中花般的柔弱,让人忍不住地怜惜。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放下手中物什,与他促膝对坐:“我们曾经有约,彼此绝不隐瞒,你不说,我怕误会你。”

等得半晌,见他仍自沉默,忍不住凄恻地补充一句:“他已经走了,你我之间,再也没有了调和的人。”

“我,我,我对不住阿禧,他,历经苦难,几次重伤,我却任由他守护边陲,劳苦奔波。”男子低下眼帘,艰难挣扎。

无语良久,屋内才浮起她无奈的声音:“人命朝露,寿数到了,谁能与阎王争生死?即便没有探子和肃王,他带小鱼骑马或可出事,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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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昭遇袭时被数十倍的敌人包围,临危不乱,以车马布阵,同时发信号给附近的驻军,谁料座骑受伤发狂,剧烈的摇晃,引发了鏖战中的主人旧疾发作。

夫妻相对,两个身影被烛光拉得极长,投在墙上如交颈的鸳鸯,爱侣就在身边,苏容若却觉得形只影单,无限荒凉:生死路上,到底只能独自地走。

“他的情况,他自己知道的,却宁死也不愿看你一人既要护卫边陲,又要准备东征。你那次犯病后,他便不想让你受累。”

女子闭上眼,心中血泪俱下,反省自责:全是我的错,倘若我不曾冲动,惹得阿诺发病,也许。

靖王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如同在看自己的心,它曾经伤痕累累,也曾浸泡在蜜糖,自已的快乐与欢喜,有多少是来自那人的隐忍和退让?

咬紧牙关说出心中刻骨痛悔:“他家破人亡,漂泊异乡,好不容易在云地遇上你,若非我紧追不放,你,与他,他这些年来,过得便不会如此煎熬。”

总之不能让小鱼叫别人阿爹。那夜兄弟檐上对酌的情形浮在眼前,阿禧只长两月,却从幼时便为他遮风挡雨,披荆斩棘,而他却。

对兄弟的歉疚,感恩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纵横沙场,名震天下的男子在忽然间崩溃,泪流满面,不敢面对她,良久,才哑声道:“你俩站在一起,天地都是亮的。”

更深夜永,苏容若看着低头垂泪的夫君,难以呼吸:他为世人仰望,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和自责,依然是心中阴影,难以驱散。

有人一生都在修复少年时的伤口,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眶滑下,落在她的指尖:她已辜负了那远去的,不能再对不住眼前人。

容容,直到发现她的泪水如串珠般落下,他才几分慌乱地要为她试去,伸出手去,却迟迟地停在半空不动。

“他家破人亡,唯与我和你最亲,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我们夫妻团圆,全家和美,你如此想法,岂非要让他在天上不安?”苏容若低声责备。

“我心中,他常在。这一生,他是我相知相惜的好友,知已,与我凡尘琐事,携手白头的夫君却是你。此乃我们三人的缘份,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靖王听后,慢慢地抬起头,两双泪眼相望,彼此都把对方看得透亮明白。遇上你,一生何求,男子牵起爱妻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卿卿,我早说过,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再说,他从未离去,他时时与我们在一起。”苏容若的目光慢慢变得温柔沉静,人世的种种,她早已学会了接受。

靖王环抱着爱妻,将头埋在她的颈侧,两行泪水,湿了她的衣领,空气中有她淡淡的暖香,画屏暗,灯花残,一室恍惚,漫天柔光。

良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如今,帝国河山安定,承王在诏狱悔过。唯有肃王”他未说完,苏容若却已知他面对的难题。

肃王篡逆天下,滥杀无辜,按律他罪该万死,但从人伦,他是贞元和靖王的皇长兄,何况,人人心中有恶,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靖王是想给对方机会的。

如何处置他,平衡法与情,人伦与天道,是对他智慧极大的考验。

“世事无常,谁知将来有何种变数?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个统军之帅,一个决定关系到万千人的性命,不要想得太多,当务之急,是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女子语意轻柔却带着不能商量地决定,靖王拥她入怀,闭上双眼,渐渐地,一切忧患懊恼,痛苦悲伤,以至功名道义,天下兴亡,似乎都在与她的耳鬓厮磨,相依相偎中化为云烟。

窗外,落花簌簌,夜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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