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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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片黑暗。
浓黑，漆黑，稠黑，纯黑。
怎样都好。
不论去往哪个方向，好像都一样。
一样找不到出口，一样找不到目的，一样找不到结果，一样找不到未来。
痛，痛彻心扉。仿佛身上有无数条细小的伤口在不断地撕裂又愈合，然后再度撕裂；仿佛那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被拆解成了无数的钢筋碎片，一根根一块块击中、穿透了身体。
而自己却无处可躲。
真的甘心吗？真的是作为一个英雄死去的吗？
作为一个英雄死去，就真的甘心吗？
他低头，看到了鲜血，看到了残破的衣服，看到了自己扭曲成怪异姿势的身体，看到了从皮肤中钻出的断骨。
他看到了那幅他本不该看到的画面。
他无法动弹，他无可奈何。他想奋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神经能够牵动肌肉。
无力感，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深深的，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是不甘心的。
可是究竟在不甘心什么呢？
是不甘心分手的前女友没有复合吗？是不甘心废柴的人生没有一夜暴富吗？是不甘心整个人生的最终绝响是成为了一名无名英雄吗？
好庸俗哦。应该不是不甘心这些。
那到底是不甘心什么呢？
他想不通。
蓦然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纯黑的、浓黑的、漆黑的、稠黑的环境里，他是怎么看到自己的呢？
有光。是有光的。
光从哪里来？
倘若光是从某个地方照进来的，那么自然会形成一条光路，就应该能够一眼看到。
可是看不到，入眼的除了自己的身体以外，就真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那便只剩了一个答案——
光，就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射向自己的身体——
是的，是光，是身体表面浮起的幽幽毫光，是一种淡淡的温润的甚至有些偏冷色的光，是一种仿佛被黑暗加了滤镜但又穿透了增增阻隔的光——
是星光。
一瞬间，他的身体砰然炸开成无数碎片，又瞬间聚合重组。但他不仅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反而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流动全身。
黑暗也随之炸开。
浩瀚的星空仿佛被拉近了无数倍之后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见了星辰的明灭，看到了如尘埃般浮动的星辉。冷色的光覆盖了他重组后的身体，他丝毫不觉刺眼，于是更加凝神看去——
他看到了七颗在虚空之中浮动的巨大球体。它们每一颗球体都足有两倍于他身高的直径，球体表面明灭着他看不懂的纹路，星辉尘埃像是浓郁的绸缎一样在它们的周身环绕着，不停地上下翻飞。
这七颗球体高高在上，缓慢而不停息地转动着，像是神明窥探这里的眼睛。
他站在这七颗球体的面前，怔怔地站着，好像要站到时间的尽头。
他好像知道这七颗球体的名字，也知道这七颗球体的来历。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渐渐地，这片浩瀚星空渐渐颤动了起来。
一条又一条的裂痕缓缓浮现，纵横交错。
他无法分辨，这裂痕是出现在虚空中，还是出现在自己的眼球上。
而后一切的一切，如同一面镜子，最终破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
晁天阙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吐出了胸腹中积灌的水那样，猛烈地大口呼吸着，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黑夜星空，看到了无比诡异又无比寻常的黑色枯树。
他看到了一张夹杂着欣喜与担忧的圆圆的脸。
“白姐……”
他赶忙起身，却不料臀腿一阵剧痛，支撑地面的手臂顿时一软，整个人又重新躺了回去。
白羽又些好笑又又些感激地说：“先不着急起来，歇一会儿，你背我走路的时间太长了，再加上你不……你还没有开始「问星」，没有星辰之力，超负荷运动力竭之后，就会……”
晁天阙没有听到白羽后面的话。
「问星」？星辰之力？
刚刚的星辉尘埃？
元衍、逢息、天璇、天机、破军、玉衡、摇光？
刚刚的浮空自转的七颗球体？
晁天阙有些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白羽关切的脸，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刚才好像，好像看到那七颗星了？”
白羽眼中流露出了极大的复杂情绪，晁天阙看出了疑惑，看出了不确信，看出了不解，也看出了震惊、喜悦、和欣慰。
“真的？！”
晁天阙有些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但他也不能确定，挠了挠头，说：“好像，好像是吧？也有可能是我做的梦？我不知道……”
突然，晁天阙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开心得意也好迷惑不解也好都瞬间消失，神情霎那凝重了起来。
他急切地说：“白姐白姐！快别聊了，你这会儿能飞剑了不？带上我咱继续跑啊！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
旋即他又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双腿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顿时心头一凉。
“白姐……我这，我这怕是上不了你的飞剑了，你……你要不别管我了吧，快点儿走，去找枫哥和阳哥，我这，我这现在这里休息休息，休息好了我就自己，自己走……反正那女的主要目标应该是你们，说不定，说不定我活下来的概率还要大一些呢……快走啊白姐！”
看着躺在地上急得有些红脸的晁天阙，白羽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子，非常的可爱。
忍不住被温和的笑意攀上了脸，白羽伸过手去，揉了揉晁天阙的脑袋。
“好啦，你放心，就算你站不起来走不动路，你白姐我就是扛，也是能轻松地把你扛走的。更何况……”
白羽笑着将额前一绺散出来的碎发挽到耳后，说：“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晁天阙怔住了。
安全了？
是已经和枫哥他们两个会合了吗？
难道是白姐醒来之后，已经带着我从那「黑潮之森」里跑出来和枫哥他们会合了？那我得是昏迷了多久。
不对，就算是会合了，也不能算是安全啊，那女人又没说有不能出森林的设定。
纷乱的思绪在晁天阙脑子里面乱窜，晁天阙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只是眼睛虽然闭上了，他的嘴又张开了：“怎么回事啊白姐？是咱们已经彻底甩掉那个女人了吗？咱们已经跟枫哥阳哥在一块儿了吗？枫哥——，阳哥——”
“别喊了，他们不在。”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男的，听起来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当然了，在这个世界里不能靠这个来判断年龄，甚至年龄这个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否则有可能挨打。
声音很阳光，很舒服，但是稍微有一点点戏谑的感觉，这个人平时应该比较喜欢开玩笑。
还躺在地上的晁天阙睁开眼，努力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扭头看去。
他看见了一双正在踱步走来的考究的手工男士方头皮鞋。
怎么能看出是手工的呢？
看不出来。但是能看出来考究。考究的不一般都是手工的么？
咳咳，不重要不重要。
晁天阙收回吐槽，目光向上移动，看到了一条考究的灰色手工正装裤，以及考究的手工紫色长风衣的下摆。
嗯，讲究……啊不是，是考究人。
再往上看……，哦，不用往上看了，这位考究人已经完全走进了晁天阙的视野里。
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穿衣考究的男子。刀削一般的轮廓和嘴唇赋予了他一种自然的高贵感，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金丝眼镜，眼镜后面充满促狭笑意的眼睛减弱了气质的凌厉，增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
精致的背头发型使他的前额完整地露了出来，包括那一对修得很直的、如同刀锋一般的眉。
“你好啊晁天阙，我叫施乐。
“追杀你们的那位美女叫阿洛维拉，已经被我无与伦比的魅力给闪到了眼睛，害羞地逃跑啦。
“因为小枫阳阳他们两个还没来，我们还要再等他们一会儿，所以，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放心，目前看来，你最大的生命威胁，应该是有可能会因为躺得太平而被我们忽略，然后被我们不小心一脚踩死。
“或者几脚。”
晁天阙看着这位新的“救命恩人”，突然觉得自己听声识人的能力真的还挺准。
只是这玩笑多少开得有点欠揍了。
“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说说你刚才提到的有关于「问星」的事？就算我比小枫小羽阳阳他们三个见那么多识那么广，也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三等世界的家伙能够「问星」的，”施乐笑着推了推自己的金丝圆框眼镜，“哦对了忘了说，我是小枫小羽和阳阳他们三个的领导，也算他们的半个老师。”
……
晁天阙再次从黑暗中睁开双眼，双眼中尽是迷茫。
“怎么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试图再次进入到之前的那个浩瀚星空里，以此来求证自己是否真的可以「问星」的晁天阙，再也没能重新看见那片星空、那些星辉尘埃、以及那七颗巨大的球体。
之前那副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他闭上眼回想的时候，也能在脑海中再现出当时的场景，只是他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更早些时候王轻阳说过的一句话：
“‘看见’就是‘看见’，和‘想象’是两码事。”
是的，他明白，自己“看不见”了。
“难道我刚才真的是在做梦……”
看着喃喃自语的晁天阙，白羽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天阙，我记得你刚刚说，你是看到了七颗星辰悬在空中不停自转，每颗星辰上面还都有神秘的纹路对吧？还有，你说环绕着这七颗星辰的，是一些看上去非常像尘埃的星辉，对吗？”
晁天阙点了点头，补充说：“那些星辉还有很多散乱的氤氲在整个环境里。除了这些，整个背景是一片浩瀚的星辰，就有点像……你知道宇宙这个概念吗？”
白羽点了点头：“听别人描述过，也看过相关的图片。我之前的那个世界是没有这个概念的，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说完，白羽伸出脚来踢了踢旁边老神在在的施乐一下，说：“乐爷，你就这么干听着啊？不给分析分析么？”
“臭丫头，有这么对待领导老师的吗？我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们……知道我这裤子多贵吗？！纯手工的你明白吗……”
原来还真的是手工的啊……还在地上躺着的晁天阙在心中默默道。
挥手拍干净了裤子上的鞋印，施乐重新站直身体，又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圆框眼镜，看了一眼晁天阙，直到白羽开始使劲儿瞪他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刚刚你描述的场景，除了你所谓的浩瀚星辰的宇宙背景，其他的景象，确实和我们「问星」时看到的场景基本一致。
“不同的是，我们看到的场景中，所有的你所谓的‘星辉尘埃’，都是只会围绕着那七颗星辰做无规则的环绕运动的，不会出现逸散的情况。因为那些你所谓的‘星辉尘埃’，就是七颗星辰所产生的‘星辰之力’！”
晁天阙闻言心头一震。
“以及，我们看到场景，除了七颗星辰和星辰之力以外，其他的背景也好环境也好空间也好，都是纯黑的，不是你所看到的什么壮阔的神秘的样子。”
施乐垂了垂眸子，声音放小了一些：“所以，出于严谨的态度，我并不能准确判断你的那种情况，究竟是不是「问星」。最大的可能，其实应该是小羽他们三个和你提到过这些「问星」的场景，而你借由这些信息，做了个梦。”
白姐阳哥枫哥提到过这些吗？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最近实在是接收了太多的信息，晁天阙真的做不到把每一条都记得那么清楚。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
晁天阙抬头，看向这个玄枫三人的领导兼半个老师，等着他的下半句。
“……那可就有意思了。”
“有什么意思？”晁天阙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施乐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走到晁天阙身边，拿那双昂贵的手工皮鞋踢了踢晁天阙的大腿，疼得晁天阙龇牙咧嘴。
“加油吧小家伙，你要是真能「问星」，传出去那可就轰动世界喽。”
余痛未消的晁天阙一个没忍住，颇为不忿的说了句心里话：
“三等世界的人以前不能「问星」，就一定代表以后不行么？别人不行，我就一定不行么？别拿什么一等二等三等来在这里压人！”
正要扭头走向一边的施乐停下了动作，重新转回头来，眼中有了些惊奇的神色。
“呦，这小性格，乐爷我喜欢。行，你要是真能「问星」成功，我收你当亲传弟子，比小羽小枫阳阳他们三个都亲，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