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中秋篇旧年故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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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纪安十三年,中秋,启慎帝于宫中夜宴群臣,欢饮至深夜方散。
宴上觥筹交错,君臣同乐,盛况罕见。
宴散,启慎帝先行离去,独自于花园徜徉,皇后回宫时过御花园,遇慎帝于亭中饮酒,不解,方问其原因。
慎帝不语,未几,有内侍送饼至。皇帝拿一月饼递与皇后,月饼通体白色,咬上去软糯异常,满口芬芳。皇帝倒酒与皇后,二人望月,遂论起佳节旧事。少顷,皇帝苦笑,将一饼置于掌中,谈起一段过往。
“吾回宫前,年年中秋皆与母亲共度。待到了傍晚,有人会送酒食来,这节便算是过了。但有有一次中秋,吾印象最深。”
“臣妾斗胆问句,陛下那次,是如何过节的?”
在月色的清光中,皇后看到,九五之尊的脸上浮出悼念的神情,怀念,还带了些想起美好往事的愉悦。
“同吾一旧友。”
“那时,吾还不是皇帝,甚至不是太子。吾同母亲住在上京城郊,名唤慎初。”
大启国安乐十九年,中秋。
今年的天冷的格外早些,不过八月出头,晨间的风便吹得人直打哆嗦。近日里阴雨连绵,云头将太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街上泥泞不堪,将人出门的欲望消得一干二净。雨水裹着厚重的冷气,迅速侵卷上京。
好不容易捱了半月,眼看便到中秋,老天也似是有眼,在十五这天放了晴。
待吃了早饭,太阳便从云层后透出光,不一会,云散了,阳光打在头上,倒有些灼人了。
柳慎初这日依旧起得极早。凌晨还飘着微雨,有些冷,他披了件厚衣,去前院书房中读书。
不多时有人敲门——是他母亲来书房为他送早饭。柳母将饭菜放下,嘱咐他道:“阿初,你快些吃吧,等凉了,会坏肚子。”
“我背完这篇文章便吃。”柳慎初头也不抬地应过,便又急急忙忙背书去了。柳母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叹口气。
门“吱呀”一声响,柳母出去了。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终于背完,柳慎初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前,伸手一探——豆浆还微微热,于是他又松一口气,幸好,若是凉着吃了,又坏了肚子,母亲便又要絮絮叨叨了。
柳母今日做了香河肉饼,是他所爱吃的。他用帕子包着,拿起一个来,还未咬下去,便听得大门口传来一阵霹雳夸啦的敲门声。
他忙出了屋,朝院落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门外便传来少女咋咋呼呼的喊声:“柳姨,阿初!是我,快开门!”
他吃了一惊,随即便欣喜若狂——他未想到,她竟会来得如此早。他迫不及待地小跑了两步,伸出手去,却在伸手的那一刹那又将手收回来,将自己的衣摆冠发整理的一丝不苟,才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将门打开。
一个巨大的木箱先闯入他的眼帘,他一愣,不由后退半步。这时有张笑靥如花的面容从箱子一旁探了出来:“阿初,我来了!”
是李信怡,许是因为今天过节,她穿了一身嫩黄罗裙,衬得嘴唇粉嫩、面若桃花。她袖子极不讲究地挽起一半,手里抱着那个大木箱。柳母听见动静,已经从后边过来了,她见是李信怡,亦是愣住,然后便慌忙嚷道:“阿初,你愣着做什么,快让信怡进来!”
柳慎初方才如梦初醒,忙侧身将李信怡让进来。李信怡搬着箱子,熟门熟路地朝东厨走去。她轻轻松松地走着路,熟稔地同跟在她身旁的柳母打招呼:“柳姨,我爹让我来送些吃食和钱币与你们,我将这箱子放到厨房,便帮您把里边东西分开。”
柳母直叹气:“又劳大将军费心了。可是信怡啊,大将军为何不派人过来,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儿家搬这么重的东西?”
“无妨,”李信怡爽朗一笑,“我是骑着马过来的,要说累,也是马累,轮不到我!再者,别人哪有我靠谱?”
“那你的马呢?”
“被我拴在街东口了。这边巷子窄,骑着马进来未免太招摇了。”她应道。
柳慎初忍俊不禁:“你可真是心大,也不怕等你出去,那马便被人牵走了!”
柳母被逗得乐不可支。
李信怡不乐意了,她把箱子放到厨房的地上,转身道:“阿初,你不能咒我啊,万一我马真没了,你可得赔我!”
“我不,”柳慎初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又不是我丢的,为何要我赔你?”
“行吧,你净取笑我。”李信怡闷闷不乐地蹲下,掀开了箱盖。
柳母忙上前去,往开推李信怡:“你快去歇息一会,我来便好。”
“阿初,快来帮忙!”柳母回头横柳慎初一眼。
“好。”柳慎初答了声,便朝这边走来。
“柳姨,还是我来吧,阿初一个读书人,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莫要为难他了。”李信怡左手从旁边提了个马扎给柳母,右手动作分毫不停。
“那好,今日是中秋,阿初你也莫读书了,便休息上一天吧。”
“那……马上也到中饭时了,我去备上食材和碗筷吧。”柳慎初道。
“也好。”柳母欣慰道,随即又转向李信怡:“你今日便在这吃中饭,柳姨做你喜欢的红烧排骨给你吃,可好?”
柳慎初已在说话间便到了灶台前,闻言忍不住抬头,见李信怡欢欢喜喜地点了头,落下心来,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
“信怡,今日中秋,你为何不在家中过节,这么早便到这儿来了?”柳母边和李信怡一同收拾,边问她道。
“哎,您可莫要再追问了,说起来满是一把辛酸泪。”李信怡拿手背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唉声叹气道:“我爹有公事,昨晚吃罢饭便走了,走时还嘱咐我今日将东西早些送来。我今日一觉醒,便听得我二娘要带我小弟小妹回荣王府过节,我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跟着去啊!”
“她不带你?”柳母疑惑道。
“她自然不想带我,我也不想去。”李信怡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而后我二弟和他那些友人出门去了,我家里便只余我和我大娘。我大娘在堂里绣花,我在椅上坐着看书,我大娘看我一会,便又问我,信怡可有意中人,可想成亲了?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便说我出门去找朋友耍,她又问我,是哪个朋友,男子女子?可是去与人约会?我便忙跑出来了。”
“还是柳姨您这呆着舒心。您和阿初皆是性子柔和的,我待您这,比家里舒坦一万倍了!”
柳母被李信怡逗得直笑,笑罢,问她道:“那柳姨也想问一句了,信怡可有意中人啊?”
柳慎初听到这话,悄悄抬起头来,看见李信怡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柳姨!您怎也问我这了?”
“柳姨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得到信怡的心?再者,信怡迟早是要嫁人的,柳姨问问又如何啊?”她逗她。
“算了吧柳姨,我嫁与谁,那必是前世欠了我,我今生讨他报应来了。”李信怡满不在乎道。
“信怡这嘴啊,真是无遮无拦的!”柳母在她嘴上轻轻一拧。
两人已是差不多将箱中的物品收拾出完了,李信怡取出箱中最后一个纸包,便合上了箱盖。
“柳姨,这是我一个友人所做,赠与我的。我便拿了些带与你们。”她将纸包递给柳母。
“这是何物?”柳母打开纸包,见里面是数个月饼,饼皮洁白,香气浓郁。
“是她们老家那头的月饼,”李信怡笑道,“她做月饼手艺可是一绝。她是南方来的,这月饼做法同我们北方大不相同,皮是以糕粉制成,馅料也是各种各样的,有咸肉的,有莲蓉蛋黄的,有豆沙玫瑰的。不过我觉得呀,她做的最好的,还是桂花白糖芝麻月饼。”李信怡满脸得意地挑出一个,递到柳母口边。
柳母咬了一口,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这月饼听上去特别,吃着也甚是香甜,满口生津。”
“我那友人的手艺,全上京都挑不出第二个。”李信怡满脸神秘地靠近她,小声道:“这月饼,当今皇上太后可都吃不上呢!”
她说罢,便将月饼放到柳母手中,又挑了一个,雀跃着去寻柳慎初了。
柳母被她的快乐所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笑,笑罢,却又有些神伤。
“这是什么?”柳慎初早便听到她们那头谈话,却还是作出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你洗菜可真专心,”李信怡果然笑他,“这是我从我好友那儿拿来的月饼,你尝尝看。”
“你那好友可是指丞相家大公子?”柳慎初挑眉。
李信怡嫌弃道:“可别说他了,他哪有这手艺?他父亲前几日布置了文章与他,我昨儿见他,他说夜里要挑灯夜战,怕是现如今还躺床上睡着呢吧!”
她说着便又递过来:“尝尝呗!”
柳慎初将洗菜的手从水中拿出:“我自己来吧,这成何体统……”
李信怡最见不得他这副克己守礼的样子,也不理他,直接将月饼塞进他口中。柳慎初说不出话来,只得乖乖吃了。
“吃着怎样?”李信怡眨巴着眼睛,满心期待地问道。
柳慎初看她一眼,故意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搞得李信怡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看着李信怡快泄下气去,他才狡黠一笑,慢悠悠道:“吃着不错,算是好吃。”
李信怡这才小声欢呼起来,将剩下的月饼喂了他,然后欢天喜地地去帮柳母择菜了。
柳慎初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满皆是自己都未觉到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