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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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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妃之事提前结束,  满朝皆知,种苏自然也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李琬也与种苏有着同样的疑惑,“我还以为这回既然是皇兄主动提及,  定能有所成呢。结果呢,  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哎。”

种苏扬眉,这形容……

“苏,  元,蒋这三位小姐,  放眼整个大康,  都算万里挑一,  皇兄这样都未选中,  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不仅仅是这三位,余下未见的那几位,  也俱是人中龙凤,无一不优秀出众。

“不过情之一事,  向来如此,  并非“很好”“般配”这种外在条件能够决定一切,  否则天底下也不会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李琬摇着头,年少老成的叹息,“哎,  自古人心难懂,  有时候自己都不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呢。”

种苏忍不住笑,  “哟,  公主殿下懂得不少啊。”

李琬不好意思的皱皱鼻子:“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万般情……跟书上学来的。”

今日天阴,  乌云笼罩,种苏提前处理完端文院的事务,来到华音殿,原本打算趁无日晒陪李琬蹴鞠半个时辰,谁知刚踢了一会儿,大雨忽然而至,哗哗啦啦下了起来。

种苏一时也走不了,只好与李琬匆匆回到殿内,很快地面便打湿了,屋檐上雨滴成线,冲刷着瓦片淌下来。

说来便来的雨,预示着夏季真的到了。

种苏恍然惊觉,一晃来长安已经好几个月。

种苏与李琬跑的快,身上只稍湿了点,用干布巾擦过,侍女们在案上置上红泥小炉,煮着驱寒的姜茶,李琬又吩咐端来些吃食,便遣退宫人,开着正殿殿门,与种苏一人一个蒲团,坐在案前,欣赏门外雨景。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1】”李琬说,“我很喜欢下雨天,你呢。”

种苏笑笑,点头:“我也喜欢。”

只要不是久下不晴,造成天灾**,通常来说,雨天是个迷人的天气,会令人静下来,懒洋洋的头脑放空,也能令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哎,其实我也很失望。”李琬开口道,“还真的以为皇兄这次很认真。”

种苏听明白了,点点头,她反而很平静,可能因为对李妄的婚事平日里本就关注不多,暂且只忙着保命,便不如其他朝臣那么期待,因而此际也谈不上失望。

“我很希望皇兄能够早日成婚,有个人陪伴在他身边。”

雨天很适合发呆,也很适合聊天,李琬现在与种苏几乎无话不谈,彼此间也越来越默契。

种苏看看李琬,四周无人,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跟皇兄虽非一母同胞,但其实同病相怜,贵为太子公主,过着锦衣玉食却孤儿般的生活。”

“公主!”

这句话说的太重了,尽管这是在李琬自己殿中,种苏仍忍不住朝外看了看,怕被人听了去。

李琬却不大在意,说起幼时之事,显而易见的低落起来,说:“不碍事,不会有人。这些事我没对人讲过,亦无人可说,你便当听故事吧。”

按理这种算皇家秘事,种苏不应当听,但李琬此举,既是信任种苏,亦是想要倾诉,种苏想了想,便没再说什么。

只是——

孤儿?种苏怎么也没想到,李琬竟会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童年。

李琬今年十六,比李妄小四岁,种苏清楚记得,李妄十二岁那年,先帝先后方先后去世。而李琬的生母乃一宫女,诞下皇嗣后被封为妃,但荣华不过一年便郁郁而终。

即便如此,李琬与李妄不同,是先帝自己宠幸的女子所生的孩子,照理,多少会优待些,无论如何不至于令李琬落到她口中的“孤儿”二字。

“虽我不记得了,但至少母亲亲自养了我一年,据元姑姑说,母亲待我极好,只可惜,红颜薄命,她活的太短了。”李琬顿了顿,似有犹豫,说,“你知道还有个二皇子吧,也就是我的同胞弟弟。”

种苏当然知道,当年皇妃所诞乃一对龙凤胎,这是明记在册,世人皆知的,只可惜那二皇子落地不过半日,便咽了气,李琬母亲本就身体不算太好,后来郁郁而终,大抵也有丧子之痛的缘故。

二皇子之事在当年沸沸扬扬起过好一阵风波,只因大家对二皇子身故的原因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毕竟那时王家还大权在握,势力正盛,他们扶持先帝李继上位,提出的条件便是立王家之女为后,先帝可以纳妃封妾,但此生所有皇子,只能由皇后所出,换言之,先帝不可以有非王家所生的皇子,至于女儿,无关皇位,倒无所谓。

只是胎儿性别难以完全确定,最好的大夫亦有疏漏之时,所以最妥当的办法是,杜绝其他妃嫔生育的可能。这一点上,能用的手段太多了,再加上先帝迫于压力,总之,皇后生下太子李妄后,宫中四年来再一无所出。

而事实上,李琬母亲有孕,一直隐瞒的极好,直到临盆那日方被得知,有人说王家根本来不及动手,双生子本就不易成活,李琬母亲身体本也孱弱,二皇子乃正常夭折。

有人则坚持认为定是王家所害,还有传言二皇子乃假死……。

种苏那时尚不过一岁婴孩,待她长大,此事却已成为“不可言说”,不再被热衷讨论,偶被提起,要么模棱两可,要么夸大其词,真相究竟如何,无人能知,渐成一桩悬案。

“二皇弟之事,加剧了朝堂矛盾,也使得父皇与母后的关系愈发恶化。”李琬说,“我母妃逝去,按理该由母后抚育我,但母后并不喜欢我,直接将我丢给了宫人。事实上,她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皇兄都懒得管。”

先帝先后的关系民间亦是众说纷纭,种苏基本能确定先帝先后之间不太和睦,但究竟不和到何种程度,其中细究却无从探究。

李琬身为公主,从小在宫中长大,自是比旁人要知悉更多,种苏静静的听着。

李琬被丢给宫人抚养,稍大点后,每月需定时去给先帝先后请安,偶尔一些皇宴中也会见到先帝先后,也就是那时候,李琬见到了这对帝后真正的关系状态。

“水火不容,宛若死敌。”李琬想起当初的感受,评论道。

先后曾是有名的美人,然而自李琬有记忆起,见到的却是一个瘦骨嶙峋,表情狰狞的可怕女子。

她对外麻木不仁,冷若冰霜,对内则浑身尖刺,充满怨恨。

李琬每次去请安,都瑟瑟发抖——先后看她的眼神空洞,冷漠,令李琬心惊胆战,如芒刺在背,以至于后来先后嫌弃的不再接受她的请安,她更无人问津后,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至于先帝——她不是男孩儿,于是在他眼中,她大抵就跟宫中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样,无足轻重。能活着便罢。

然而相比较李妄,李琬觉得先帝先后待她尚算不错了。

“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四岁的李琬站在先后殿外,听着里头先后的怒吼,抓着宫人的衣袖发抖。

殿门开,八岁的李妄从里头出来,一身太子常服,已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他的目光从李琬身上掠过,眼神与神色都平静无波,仿佛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谩骂,早已习以为常。

“公主别怕,以后就习惯了。”宫人回去后轻声安慰李琬。

习惯?

李琬后来便明白了这二字的含义。

“滚!看见你便心烦!”

“滚!都是因为你!”

“滚!你这个孽子!”

……

李琬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皇兄……”李琬怯生生的喊。

李妄脚下微顿,侧首看她,眸色平静而漠然,仿佛刚刚被先后辱骂和赶出来的人不是他。

“回去。”李妄冷淡的说。

年底皇宴。

李妄与李琬站在前列,先帝从二人身前走过,视若无睹,仿若未见。

宴席间,有朝臣夸赞太子学业优秀,才学渊博等,先帝看也不看李妄,冷冷道:“不过尔尔。”

宴会结束后,群臣皆散,皇宫里传来先帝先后剧烈的争吵。

“……你以为我想生下他?!”

“……若非你们王家,你以为朕会让你生下他?”

“……那陛下杀了我,杀了他啊!”

“……你以为朕不敢!”

李琬与李妄站在殿外,听着里头愤怒,直白的争吵,宫人们早已远远的避开,李琬有点害怕,忍不住扭头看李妄。

李妄身着华贵的太子服,脊背笔直,眼眸微垂,看着地面,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抹阴影,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般。

争吵声停,先帝怒气冲冲掀帘而出,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怒瞪李妄,脚下不停,从等候他的李妄与李琬身前疾步走过。

“让他们滚!让那两个孽种滚,本宫不想再看见他们!”

先后怒吼道,接着便有宫人出来,让李妄与李琬先离开。

李妄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李琬跟着走了几步,跟不上,便停下来,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李妄。

李妄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取了样东西,轻轻一丢,丢到李琬怀中,李琬手忙脚乱接过,低头一看,是一颗纸包的糖果。

雨似乎小了些,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像山般压在人心头。

种苏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不可置信的听着李琬所述,她知道帝后关系不好,知道李妄太子时期可能过的不那么轻松,却万万没料到远比外头传言的更严重。

最让种苏惊讶的是,先帝先后对李妄的态度,竟都同样恶劣。

“你知道皇兄有心疾吧?”李琬低声道,“那你可知道,皇兄的心疾是被父皇踢的?”

种苏的心猛的一抽,不敢相信。

“倘若我不是亲眼见过父皇母后如何对待皇兄,我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有这样的帝后。”

“那是皇兄六岁时,不知为何惹到了父皇,父皇雷霆大怒,给了皇兄心口一脚。”李琬接着道,“据姑姑他们说,当时皇兄被踢的从殿里飞出门外几丈远,当场便吐了血,倒地不起,后来卧床数月,虽得痊愈,却留下心疾之症。”

“先皇为何如此对陛下?”种苏问道,声音不自觉的紧绷,发涩。

眼前尽是六岁的李妄从门中飞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口中溢血的画面。

哪怕先帝先后为政治联姻,彼此毫无感情,彼此心生怨恨,然则无论如何,李妄总归是二人血脉,竟能这般不容他。

“母后嫁入宫中乃非她所愿,她原本曾与人……”说道这里,李琬停住,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种苏听出来,先后身上另有隐情,恐涉及到个人**,不能言说,故而李琬不便再说。那么,先帝呢?

李妄可是先帝唯一的儿子。

“父皇当初为获取王家支持,答应了王家的条件,王家的条件说实话,很苛刻,很霸道。”李琬说。

所以那成了先帝心中一根耻辱的刺。

种苏所知道的先帝,是一位脾气暴躁,弑杀好战,极端冷酷无情的皇帝,民间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如今种苏知道越多,越发了解,先帝的满腔抱负与野心远在她了解之上。

先帝不想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要的是真正的集权,真正的王者权威,当初为了上位不得不先答应王家的条件,或许在答应的那一刻,就已然决定了日后反悔,拔出那颗刺的准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先帝并无失信与愧疚之心。

当然,王家也深谙帝心,不会坐以待毙,一个想集权,一个想揽权,说到底,还是皇家与士族间的权利角逐。

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太子李妄,是王家人的工具与武器,亦是先帝肉中刺眼中钉。

可是,李妄何其无辜?出生非他本人能选择,一切关他什么事呢?

“荒唐吗?这世上荒唐的事太多了,或许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李琬轻轻道,“皇帝又如何,皇后又如何,权利让他们比常人更荒唐,更疯狂。”

种苏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怎能这样?

种苏忽然想到,在李琬记事之前,李妄打从出生起大抵就是这样被对待的,再强大的人,幼时都不过懵懂小孩,幼时的他,是否也曾疑惑过自己的至亲,血缘双亲为何那般对他?

想到这里,种苏心口仿佛被人捏住,喘不过气来。

“我虽然也过得不太好,但相较皇兄,约莫还算好吧。”李琬轻轻说,“所以我很希望皇兄能早点遇见那么一个人,可以陪在他身边,让他至少不再孤独。”

“虽也有人说皇兄冷酷无情,但他与父皇是不一样的。皇兄要么不娶,娶了定会善待妻儿,绝不会像父皇那样。”

李琬接着道:“皇兄多年未娶,专注朝政,或许其中也有为的便是将来能够只娶真正心仪之人吧。如今皇兄已有这个能力,我是真的希望那个人早点出现,皇兄能够幸福。”

大雨转小雨,细雨绵绵,天空乌云稍散。

“会的,陛下会,你也会的。”都会幸福的。

最后种苏这样说。

几日后,长鸾殿。

二十余名被抽查到的年轻朝臣,端坐于偏殿中,既期待,又忐忑,等候李妄问政。

问政,属于皇帝向臣子咨询或征求政事意见的一种方式,在大康史上,每月还曾有专门的大小问政会,后来此方式随着朝会的作用日益增强而渐渐弃用,多用于科举的殿试时,皇帝会根据情况问政,以考察贡员们的政务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等。

而如今,李妄突如其来的问政,则更像一种突然的抽查考核。

考核的对象都是年轻朝臣,正当年华的男子。

这令这些年轻朝臣们一面心存期待,李妄向来唯才是用,说不定这是官位晋升,平步青云的好机会,一面又忐忑不安,毕竟实在太突然了,万一一个不好,说不定得掉脑袋……

李妄来了,众人齐呼万岁,纷纷拜见。

此次抽查的朝臣来自不同部属,不分职位高低,其中一部分还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圣颜,不由紧张万分,充满期待,暗中默念待会问道自己时该如何报上大名,如何得体作答,藉此给圣上留下好印象……

然则李妄并未单独提问,抛出了一个关于南方夏季防涝防灾的议题后,便不再多言,示意他们自由讨论。

李妄坐在宽阔檀香案后,左肩微倾,一手放在案上,食指无意识的轻敲桌面,面静如水,带着种上位者天然的威严,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年轻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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